胎 記
●香港中文大學 李穎樺

夢如胎記,天生使然。
偶爾,在夢裏,透薄的赤肌黏附在冰冷的手術台上,如即將被宰割的魚。頭上的燈射出刺眼的白光,前方有四、五個人,很朦朧,如斷頭的天使。天使們正圍圈,密謀着,像是某種禱告的儀式。
側首望去,我的左手旁正置着一把手術刀,冷峻的尖口尚沾染着鮮腥的紅。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臂上撕裂開一道傷痕,是蛇微張的瞳孔,流着濃稠的血,像濃痰,也像淚水。凝望着傷痕,我與蛇交流:是天使的救贖嗎?還是我自己的墮落?蛇沒有回答,只是越發擴大瞳孔如盤古開闢出天地界線的片刻,爆裂。我拼命地掙扎、顫抖、尖叫。在瞬間,猛地張開眼睛,也像盤古。
回到清晨,我躺在具溫度的床上。坐起來,我盯着自己手臂上的疤痕,都癒合了,才安慰着自己:「係夢呀。又係新一天。」
夢過去了,停留在時間之外,卻銘刻在生命之中,如隱蔽的胎記。
在新一天的開始,我踏進港鐵,看到無數的人站立在迅速行駛的車廂裏,閉着雙眼,嘗試進入夢的領域,不論酣甜或苦澀。然後,在停站的某刻,緩緩張開眼睛,像是打破夢境與現實間緊閉的界線,開闢出裂痕,在狹縫中,努力生存着。
這是人的胎記。
你的「夢想」是什麼?
●暨南大學 顏舒琪

無論是小學還是中學,開學之初老師都會讓我們寫下自己的夢想和目標。記得小時候,夥伴們的夢想真是五花八門,有的想成為人民英雄、有的想成為宇航員、有的想成為企業家,而我立志想成為一位老師。
學校彷彿是孩子們的第二個家,老師彷彿是孩子們的第二個父母。老師每天早上在門口迎接我們,放學會在門口跟我們說再見。他們無私奉獻,默默地教導和關愛每一位學生,陪伴着孩子成長。或許從小,老師偉大的形象就刻印在我的腦海裏,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為他們。
長大後,我更深刻體會到老師們的付出,有教無類,恨不得把自己的知識都傳授給你。有人說:「老師很辛苦,家長很難應付。」我常常問自己:「如果大家都認為老師很麻煩而不從事,那麼下一代由誰來教導?」因此,我更堅定自己的夢想,要成為一名老師。希望自己可以教導和幫助下一代,把知識傳承下去。每逢我回中小學探望老師時,他們總會說:「等你回來接棒!」我一直都銘記在心,努力學習,希望自己能夠如老師一樣優秀,可以作為下一代的榜樣。
作為青年人,要擔當新時代的責任和使命,激勵自己不斷前行,實現人生夢想。夢想看似遙遠,但只要我們一步步實踐,遇到迷茫時不要放棄,終點就在前方。
白日銀河
●顯理中學 陳羨貽

我夢到了白日銀河,也夢到了你。
傾瀉漫天的流光溢彩模糊了你的模樣、我的夢境、我們的世界,睜開眼睛的剎那你便消散得無影無蹤,剩下幾絲夢裏殘影也無法捕捉。
那是我們見面的唯一方式,我並不認識你,也不能仔細描繪你千萬種的輪廓,你的存在讓我感到迷幻,暗想着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的同時告訴自己並沒相遇過,你偶爾會成為惡夢孜孜不倦地纏繞着我,在被凝結的時間無限循環,儘管總有被打碎的一刻。
孤獨總會隨着深夜來襲,我站着陽台眺望弦月,零落碎星如雨撒在空中,也僅寥寥幾顆而已,今晚的月色些許縹緲,雲層遮蓋住了誰的心事,我向冷月呢喃,月亮會否夢見我?
我再次入眠,早已習慣你的存在,我仰頭一望,白日銀河荒誕般光怪陸離,無一不充斥着我的瞳孔,我借一抹月輝與你對話,用星芒刻畫出你的臉龐,你輕撫着我的頭髮微笑,締造着某種維度的聯繫。日月顛倒的世界,枯萎即盛開的花,看似混亂的宇宙規則逐漸擊潰我的認知,無論在哪個世界,哪個當下,都不會對此察覺懷疑,我在無限接近真實的同時,也在遠離真實。
若燦陽是明月,深夜是白晝,又如何判定是非對錯,如果我說,世界或許本該如此呢?
我再次夢見你的同時,已經分不清是哪方在夢境之中。
織 夢
●新會商會陳白沙紀念中學 鄭嘉儀

我一直在做這樣一個夢。
夢中是多年前的自己,踏着小小的梯間路,臉上的笑容總是很自然的綻放開,和着清風,邀着明月,仲夏的夜晚,路燈下撲閃着螢火蟲的點點光芒,曾有四個小女孩,在這下面放肆的笑過。這是一個似奶香般美妙的,童年之夢。
我也曾,追憶過那樣一個夢。
夢中是幾年前炎熱的夏天,一切的時光陡然切回原點,人生若只如初見。那個學校,路旁有高大的樹木,蒼翠的綠色,脈絡間清晰刻下深沉的棕色。有那樣一些人,走進一個教室,帶着天真懵懂。在一起相處的一天又一天裏,在嬉笑吵鬧的明媚回憶裏,有些人,就那麼永遠的定格下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畢業」可能是傷痛的詞語,帶走了曾坐一起的同學,一切依舊只是巨大的離別弦音奏進每個人心裏。
「當時只道是尋常」,那是一個似巧克力般的,青春之夢。
我自己,卻正編織另一個夢。
夢中是花一樣的年紀,我看到一個女孩,背着書包,邁進大學校園。第一次離開家,第一次離開朋友,第一次要獨立。不再是被庇護的小鷹,而要屹立長空,直衝藍天。原來世界還有這樣的顏色,灰白交織的陰影,卷子上鮮紅的叉,一個人在寢室的默默啜泣。突然就變換的巨大反差,一個人慢慢的、倔強的走過了一年。
風雪載途,寒風刺骨,凜凜的像刺刀,割進了青春的回憶中,有些痛。
夢中一切恍若真實。我看到在一切苦難結束後,淡淡的初夏六月,陽光形成俏皮的光斑,揮灑汗水的時光鋪開前方的路,所有的負擔變成禮物。夢中的孩子,笑得真誠而溫暖。
似琉璃般的夢,永遠都需要我自己編排,在夢境與現實交錯之間,我重新找到自己,一步一步,踏實向前走。
夢的語言
●香港中文大學 施津泱

我總覺得夢是神奇的東西,可以在現實基礎下發展出與事實不符或超現實的情節。我飛過、溺水過、遇名人或喪屍過、一口的牙齒碎過、撞牆而不死過。現實世界大抵不會經歷的那些,都可在夢中實現而我又不用承擔後果。因此,我頗愛做夢的,感覺上就像經歷斷裂式的第二人生。那些不允許幹的事、不允許發泄的情感,以及被壓抑的一切,統統在夢中得以釋放。我不必介懷他人的目光,不必承受自我意識審查,不必成為被壓抑的「我」。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具體情節經已忘記了,只記得夢裏的我哭得很慘很慘,而四周的人都給我一個擁抱。雖然是夢,仍然得到一絲實際撫慰。
從前在某些書籍得知,夢可能是潛意識的呈現,是潛意識欲與我們對話的一種方式。以往上心理學課好像學過潛意識是內心深處被壓抑的欲望。自此以後,我便特別留意夢的情節及其感受,希望了解夢的語言,了解自己。若然匯報或測驗等情節出現在夢境,我便得知「啊!我好像很擔心呢。」倘若我在夢中哭得死去活來,我又會:「啊!我似乎需要讓自己好好發泄負面情緒。」
清醒之時,我強迫自己將這些情緒及想法拒諸門外;鬆懈之際,它們又會輕輕敲開大門,以夢的語言討關注,着我好好關懷、好好照顧它們。始終,它們都是我的一部分。
二十一歲的夢
●暨南大學 伍常旭

前段時間,夢到一個溜溜球(港稱搖搖),醒來後便匆匆下單。終於,當我握上了它時,看着那透明的外殼,上面還有些許反光,像是泛起漣漪的湖面。念了兩句記不清的招式,霎時間,化身刺客,探手而出。「咻」的一聲,溜溜球在空中劃過矯捷的弧線,緊接着停滯空中,轉起圈來,球繩牽扯着手指,彷彿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可要收球了,怎麼樣都收不回來。球逐漸開始偏移,打轉,翻滾,撞在地板上,嘭嘭響!聲音刺耳尖銳,斷開了我與它的聯繫。
漸漸地,我明白,生活裏早已沒有了無聊遊戲的位置。
上個月,媽還打電話過來,問實習找得怎麼樣了?支支吾吾說了半天,告訴她投了幾十份簡歷,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但我也拿不準!參加過幾次校招面試,對面一聽是文學生,就拿走簡歷,聊些有的沒的,後面才知道是被衝業績了。當天晚上,夢到自己坐在一堆書裏,有大學裏看過的《魯迅全集》、《臺北人》、《唐吉訶德》……可我只想在裏面找到一本兒時的書——《湯姆.索亞歷險記》,尋找那些關於冒險、海盜、寶藏的回憶。
更多時候,一睡醒就要頂着燈學習,毫無印象前一晚的夢,白天又煩惱將來何去何從。為什麼兒時沒有那麼多的思慮?過往的無聊,未來的彷徨,都被遺忘、預測、交織在二十一歲的夢裏。
走進夢的隨意門
●香港浸會大學國際學院 黃安琪

如果「夢」是哆啦A夢的隨意門,我希望跨過這扇門,向三十歲的你揮手。
你會認得我嗎?還是會躲避我的目光?你要知道,沒有人比我對你更真心實意,為你的成就而歡呼,任由激動的小鹿撞響心跳聲;沒有人比我對你更百分之百,為你的遭遇而心痛,洞察你堅硬外殼下的那份脆弱內心。你與我是世上無雙的共同體,你要記得回望我啊!正如十九歲的我,不時回頭注視過去的自己一樣,三十歲的你也要記得停步回顧啊!雖然你我隔着時差的玻璃罩,但我相信,不論是吹沙入眼的刺痛,還是生產時咬緊牙關的陣痛,你我也能感同身受。就算你的心事日記像芝麻蒜皮般瑣碎渺小,我定能在一瞬間捉緊你的那份難過,接住你的那顆眼淚。
可是,我落下的眼淚又如何被前方的你接住?有時,淚水缺堤,會像洪水一樣將我淹沒。在追趕未來的路上,我總是誠惶誠恐,陷在不知明日的迷茫中……我希望未來的你,也能回頭緊擁一下我吧!請給我保證,你不會走上歪路,不會傷害別人,更不會自暴自棄,放縱自己,你就是我的希望啊!請給我安慰,讓我知道未來的忐忑只是杞人憂天,讓我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現在的我努力下去,就一定能到達你所在的未來。也請你成為讓我嫉妒的存在,讓我嫉妒你的收穫。如此一來,我才能將你視作明燈,以你照亮灰濛濛的現在。
結 束
●香港都會大學 陳之晗

我十歲以前住的那個老家,是舊式的獨棟公寓,與大約十年前被稱作「危房」的那種相距一步之遙。白天,樓梯轉角的平台,旮旯處常常蜷縮着老鼠一樣的蝙蝠,頭向內緊貼着牆角,只露出覆蓋着灰毛的背部,即使用腳尖去擠,也一動不動,如同死物。用棍子撥動,使牠稍稍離開佔據的角落,牠才顯露出生命,快速地挪回原處。牠有時會消失一兩天,隨後又出現在其他樓層的同一個位置,移動的方式、身體的全貌,由於牠的忍耐,全在我所知之外。
我小時候堅信這是某種異星生物,又驚訝於牠的膽怯,乃至於按耐不住地想要探索這種忍耐的極限。於是,在某個晴朗的傍晚,這個渾身絨毛的怪物在承受了我的多次輪番騷擾後,啪啦地彈地而起,一團灰影飛入了外面逐漸陰沉下來的天空,那瞬間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很快找到了同類,匯入無數個夜幕裏成群徘徊在街區上空的蝙蝠群之中。而我呆望着牠迅速消失的那片空間裏,勢不可擋地沉降着的霞光,並且聽見一種幻覺破碎的聲響。那是童年的偉大想像被擊潰的聲音,是夢結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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