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老師藍允兒 ●泥冠
編按：「『告訴我，小男孩你為什麼不上學？』……『我爹不給我上學，他怕我學了文化長大了去找我爸媽。』……『我是被爹媽買來的。』……藍允兒的眼睛瞪大了。」中山作家泥冠細說支教老師藍允兒在偏遠豐溪畔救助孩子、以知識育人既奇妙又溫馨的故事。
藍允兒是個白美人。
藍允兒的皮膚那個白呀，像月亮白的白，像白雲白的白，像椰汁白的白，像牛奶白的白，像蛋糕白的白，像玉蘭花白的白，像生命初始的處女白的白。嘖嘖！她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白美人兒。
藍允兒是個支教老師。藍允兒支教的學校在大山的皺褶裏。
藍天下有無數道大山的皺褶。藍允兒在哪一道皺褶裏呢？那地方遠，名叫豐溪畔。兩座逶迤的山巒，兩山之間蜿蜒着一道道小溪。小溪曲曲彎彎，彎彎曲曲，流淌清澈的溪水，輕彈美妙的音樂。
藍允兒支教的學校坐落在小溪畔，校舍呈「L」型。操場上空飄揚着一面五星紅旗。這紅旗和山上的纍纍紅果把這裏的天空映紅了，把這裏的溪水照亮了。
校舍是新建成的。藍允兒是這裏的第一批支教老師。
「你們原來的校舍是怎樣的？」藍允兒問同學們。
同學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如何回答。——他們不知道「校舍」是什麼意思。
「你們原來的學校是啥樣的？」
同學們一下子聽懂了，爭着搶着，崩豆子一樣回答：
「是土坯房！」
「很破的！」
「只有一個教室！」
「只有一個老師！」
「我們中午沒飯吃！」……
藍允兒噙着淚花笑着說：「現在的校舍多漂亮啊！你們看看，熟磚房子，寬敞明亮，樓上樓下，綠樹成蔭，像一幅畫一樣！同學們，這是國家對咱們的支持！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城裏大學，把我們國家建設得更好！有信心嗎？」
同學們細嫩的脖頸猛地梗直，大聲說：「有——！」
藍允兒捏緊拳頭，做一個加油的手勢說：「好！我們一起努力吧！加油！」
藍允兒愛這裏的溪水，愛這裏的大山，愛這裏滿山遍野的紅果子。
這些紅果子是扶貧工作組的成績。鄉親們告訴她，原來的山上沒有果樹，是荊棘，是灌木，跑着幾隻灰灰的野兔子。是扶貧幹部帶來資金，帶來機器設備，把這裏變成了一眼望不到邊的果園。
「是啊！鄉親們不再挨餓了。扶貧幹部幫他們擺脫了貧窮。那麼我呢？我藍允兒該怎麼做呢？我要幫他們擺脫愚昧。愚昧比貧窮更可怕啊！」
山村的夜是寂靜的。但山村的夜不寂寞，因為有藍允兒的燈亮着。她在認真批改孩子們的作業，她在認真給孩子們備第二天的課。
山裏的雨說來就來，雨點大到像豆子。藍允兒一點兒不畏懼，她跋涉在家訪的路上。
山裏的驕陽很烤人，山谷裏像蒸籠。藍允兒一點兒不抱怨，她跋涉在家訪的路上。
城裏工作的爸爸媽媽想她了，問她什麼時候回家。她爬到山頂跟他們手機視頻。她撒嬌說：「老爸老媽，女兒好想你們呀！更想吃你們包的餃子。等放了假，我就第一時間飛回去，飛回你們身邊吃餃子，吃個夠！我做夢都夢見你們呀！你們要健健康康的呀！」視頻結束，她一邊抹着清淚，一邊像一股小風跑回宿舍打開作業本。
山雀子競飛。
陽光親吻着每一片光亮的綠葉。
國旗像火烈鳥抿着翅膀，生怕驚擾藍允兒上課。
同學們在做作業，沙沙沙沙的聲音不絕於耳。藍允兒反剪雙手，輕輕地踱步。
一回頭，望見窗外一個約八九歲的小男孩。小男孩頭頂一片鮮活的荷葉，兩隻小手扒着窗戶，一雙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好像要跟她玩對視。
她輕快地走過去。小男孩沒離開，仍定定地望着她。小男孩身後不遠處一頭牛在啃吃青草。尾巴甩打着背上的牛虻。
「你咋沒上學？」她問。
小男孩鬆開抓住窗戶的手，轉身離開了。
藍允兒走出教室，朝那放牛的小男孩走去。
「喂喂！你咋不上學？看樣子，你應該八九歲了！」
小男孩低着頭，偏着腦袋望向她，一隻赤腳蹭着另一隻赤腳上的泥。
「告訴我，你為什麼不上學？」
「我爹不給我上學，他怕我學了文化長大了去找我爸媽。」
「你是……」
「我是被爹媽買來的。」
藍允兒的眼睛瞪大了。藍允兒的眼睛很大，就跟卡通畫上的漂亮女孩的眼睛一樣大。這眼睛裏畫着兩個大大的驚歎號。
「你住哪兒？」
「那兒！」小男孩手指一棟升炊煙的房子。
「村裏人不知道你是買來的？」
「爹媽不讓說，我說他們就會打死我。」
「村裏幹部沒有調查？」
「來過。爹媽說我是他們親戚家的孩子。」
「他們對你好嗎？」
「給我吃好穿好，天熱了還給我搖扇子，可就不讓我上學。」
「你不想找你的爸爸媽媽？」
「想！做夢都想！我們那裏是城市，有好多車，有好多高樓，我們家裏還有大電視。」
「你告訴我，不怕他們打你？」
「大人們都說，你是城裏來的。」
「對！我是從城裏來的。讓我來幫你尋找你的親爸親媽吧！」
第二日晌午，一輛警車開到了小男孩的家門口。小男孩不在家，那對爹媽在。藍允兒從警車上下來，身後跟着倆警察。
「你們買小孩，涉嫌犯法，我們要帶走你們！」警察亮出拘捕證。
那對夫婦雙手一勾，奪路而逃，像百米衝刺，撲通撲通紮進了門口的水潭裏。警察也緊跟跳了下去。夫婦倆被救上岸來。
藍允兒為了消除那對夫婦的恐懼情緒，溫和地勸說：「大哥大嫂，你們沒有孩子是可以收養孩子的，只是不能違背孩子的意願。領養孩子要走正規渠道，到政府部門登記，確立收養關係。不用害怕，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女人驚恐地問：「會判死刑嗎？！」
藍允兒肯定地說：「不會！不會的！你們是買孩子，不是拐賣孩子，你們沒有虐待他！」
小男孩的父母在哪裏？小男孩的家又在哪裏？哪一座城市離豐溪畔都很遠很遠，遠到天邊一樣。但多麼遙遠，也只是一滴血的距離。警察將小男孩抽血做親子鑑定，很快跟一對夫妻的血樣比對成功。小男孩回到了親爸親媽身邊。小男孩回到城裏上學了。
通過這件事，藍允兒靈光一閃，有了一個嶄新的主意：她決定開設一堂普法教育課，讓學生家長人人都成為懂法守法的人。這對孩子們的成長具有何等積極的作用啊！每周五，學生家長到學校來開家長會時，藍允兒就熱情洋溢地講解國家的法律。沒想到家長們喜不自禁，無比感激。
藍允兒的臉也快樂成了一朵嫵媚的山茶花。
故事還沒結束。那對夫婦被教育後很快放回家了。
星期天下起霏霏細雨，藍允兒帶着這對夫婦乘大巴，到縣裏的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小男孩。小男孩長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這對夫婦又過上有孩子的生活了。不過，這次的日子不再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而是其樂融融，幸福美滿。
一年後，為感激藍允兒，這對中年夫婦送給藍允兒一件貂皮大衣。藍允兒穿上，顯得高貴又美麗。她照着鏡子，婀娜着身子說：「大哥大嫂，穿上你們生產的時裝，我都不敢認自己了。你們的本事可真大呀！」
因為覺得日子有奔頭了，這對夫婦在扶貧幹部的幫助和輔導下，用扶貧資金辦起了一家養貂廠和貂皮加工廠。
新學期到了，他們領養的兒子也上學了。
那孩子的書包是藍允兒送的，文具盒也是藍允兒送的，都印着卡通圖案，好看極了！
書包裏還藏着一個厚厚的紅包呢！小男孩發現驚喜，放飛了一串嬌脆的、咯咯咯的歡笑聲。因了這笑聲，藍允兒感覺整個豐溪畔更富生機，更加迷人了。
（作者本名蔡志宏。有小說發表在《人民日報》並獲獎。有小說被《小說選刊》轉載，並入選二○一五年精品集。小小說《嫰柳兒》被加拿大網絡電視轉發。）
節奏（十一首選七） ●倮倮
節奏○
蘆葦彎腰喝水的時候，
文須雀振翅飛走了——
秋天噹噹噹響了三聲，你的背影
應聲枯萎。雪落滿南山。
節奏一：洞穴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你的臉上，
金黃的手指纖長、溫暖、細膩，
像我在撫摸你。像我在說：我愛你。
空氣中飄蕩着海腥味，皺褶的
床單上，兩塊潮濕痕跡，夢的足跡。
羔羊被趕下大海，潮水漫過鋼鐵的屋頂。
藍色窗簾隨風飄動，棕櫚樹落下枯萎的葉子，
沙灘上鮮艷的人群潮水般向房間湧來……
散落窗邊的白色睡衣。潮水堆起的浪花。
兩塊黝黑的礁石讓浪花發出臥室的呻吟。
大海的喧囂已經停息，內心的喧囂
被穿堂風帶到了大海上。我再次
把頭埋進你的雙乳裏，像埋入一個洞穴。
抬起頭，看見一隻蟑螂從床底鑽進睡衣，
蔚藍的心被洞穴隱藏的牙齒狠狠咬了一口。
節奏二：窄門
在時間的背面，有一道窄門。
進進出出的紅男綠女，
戴着各式各樣的面具，
腳步輕快地走向幽暗的光裏。
光的盡頭是一座花園，
天堂般的花園裏應有盡有：
每一朵花都讓人顫慄，
每一片葉子都懾人心魄。
一次又一次的歡愉把靈魂掏空，
時間的內部藏着不可告人的內幕：
一隻凶猛的老虎站在玻璃窗外吼叫，
一隻海豚嬰兒般哭着跳出海面。
困在認知局限裏的花朵，用什麼
救贖時間？一隻三翼鳥開着二手車
跑過來說：我們根本無法談論四維空間。
——這是一種宿命，一道窄門。
節奏三：白鷺
躺在床上從窗口望過去
是一個湖，昨天我已問了服務員
它的名字叫白鷺湖。
早晨和黃昏，我圍湖跑了幾圈也沒見過白鷺，
問：沒有白鷺，為什麼叫白鷺湖？
答：沒有白鷺所以叫白鷺湖。
但不可否認，白鷺在我心裏亂飛……
我想起沃爾科特的《白鷺》，
隨時間流逝而產生的智慧在詩中流淌……
我的心在無窮的時間和空間中穿梭，
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問自己：
多少路過的人心中會飛出一隻白鷺呢？
我心裏的白鷺什麼時候能飛出來呢？
不知道，但我確定
自己擁有飛翔的心和技巧，
並且迷戀白鷺的隱喻。
節奏四：麻雀
一隻麻雀。一隻孤單、飢餓、寒冷的麻雀。
在偌大的空蕩蕩的車間裏顯得多麼渺小。
因為疫情延長的春節假期過於漫長，
總擔心意外發生，隔三岔五
就到車間巡查，每次
看見牠站在車間飯堂的桌子上……
大年三十下午：陰冷、潮濕，下着小雨，
工業區的一幢幢廠房都像怕冷的孩子般蜷縮着。
哦，麻雀，突然飛到我面前的窗台上，
牠的小眼睛看着我，一點都不慌張。
我的咳嗽也沒有嚇走它，
我靜靜地看着這隻麻雀像看着自己。
節奏五：一朵紅色的海浪命令我寫一首詩
燃燒的天空下，火燒雲
拖曳着火紅的長裙奔跑，
翻滾的海浪燃燒着我的雙腳。
我的身體突然長出一對翅膀，
飛向紅色的海洋。入夜：一個人
在夢裏奔跑，跑出夢的邊界。
在一杯水的驚愕裏，大海翻了一個筋斗。
遠古的深山裏，兩隻孤獨的蝸牛
在一個濕漉漉的樹洞裏相遇，
它們伸出觸鬚碰了碰，縮回自己的殼裏。
一縷綠色的風經過，兩朵魚形的浪花 擁抱了一下又分開。
節奏六：單叢與陳皮
清晨。我把單叢與陳皮洗乾淨，
煮十五分鐘，我與水商量
如何融合單叢與陳皮的功效。
潮州的單叢：抗衰老、生津止渴、減少脂肪；
新會的陳皮：健脾開胃、燥濕化痰；
我各愛一種：生津止渴和燥濕化痰。
我一直以為衰老是一種自然現象，
脂肪的堆積也許是你過份熱愛生活，
也許是你真的樂於開疆闢土。
必須承認熵增的不可逆，才可以
談另外的問題，否則，談風論月也是浪費時間，
當下只是現在的一個缺口。
我是一個胃口特別好的人，而且龐雜。
我知道它是一個毛病，但我不想改了；
我嘗試把單叢和陳皮熬出它本來的味道。
一杯單叢陳皮茶，去掉昨天的濁氣，
——所有新的一天，都是從昨天長出來的。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香港詩歌節基金會理事、凹地成員、新歸來詩人代表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