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道】■ 草木春風又一年——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大會暨春節聯歡晚會紀要  ●禾  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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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大會暨春節聯歡晚會三月八日晚在中環嶺南會所舉行,香港話劇團前藝術總監、桂冠導演毛俊輝教授特別應邀主講「文字跳躍上舞台之旅」。作聯一眾理監事、會員,與各界嘉賓友好聚首一堂,聆聽講座、聚餐、互道新年吉祥,祝願作聯薪火相傳,願文學的燈塔永遠照亮香江。


又是一年春風至,近日一陣文學的春風亦悄然而又熱烈地在香港中環吹起。

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大會、春節聯歡晚宴三月八日晚在中環嶺南會所簡單而又隆重地舉行,香港話劇團前藝術總監、桂冠導演毛俊輝教授應邀主講「文字跳躍上舞台之旅」。

毛俊輝導演及其太太胡美儀,書畫家、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香港會員總會常務副會長林天行,香港中國旅遊出版社社長、《香港文學》社長李國紅,《香港文學》副社長、總編輯游江,明報報業集團有限公司營運總裁及董事高志毅,作曲家韋然夫婦等嘉賓;以及作聯永遠名譽會長貝鈞奇、江揚,作聯會長潘耀明,執行會長羅光萍,副會長潘銘基,副監事長黃維樑、黃坤堯、張雙慶,監事宋詒瑞和一眾理事、會員出席是次活動。

【報 道】■ 草木春風又一年——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大會暨春節聯歡晚會紀要  ●禾  素
三月八日,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大會暨春節聯歡晚會作聯理監事與嘉賓大合照。前排左起:游江、羅光萍、林天行、胡美儀、毛俊輝、潘耀明、李國紅、貝鈞奇、江揚、高志毅。

守護文學精神的共同體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司儀鄒李蕾邀請作曲家韋然夫婦與詞作者張繼征理事上台,帶領大家一同歡唱作聯會歌《作聯就是我們的家》,拉開晚會的序幕。

潘耀明會長在致辭時首先向大家送上誠摯祝福。他表示今年是香港作家聯會成立的第三十七個年頭,大家從一群熱愛文字的筆耕者,凝聚成一個守護文學精神的共同體。今天他站在這裏,既感慨於時光荏苒,更深感責任之重——在這個商業浪潮洶湧、人工智能日新月異的時代,文學的價值究竟何在?書寫的意義是否正在被消解?作為文學的守燈人,又該如何團結前行?潘會長的致辭發自肺腑,字字珠璣,令人感佩。

張國良監事長因事未能出席,委託監事宋詒瑞代為宣讀作聯新會章。數頁新會章宣讀完畢後,宋女士高聲問現場全體會員有否意見,沒有意見請拍手通過。在熱烈的掌聲中,全體會員一致通過作聯新會章。

隨後是毛俊輝教授的專題講座「文字跳躍上舞台之旅」。毛俊輝教授是香港戲劇界的泰斗級人物,其藝術生涯橫跨表演、導演、教育及文化推廣,對華語戲劇發展影響深遠。

毛俊輝的觀點直指時下各種弊病:文字是戲劇靈魂,需轉化為「活的藝術」;擔憂年輕演員輕視台詞深度,忽略角色塑造;需警惕科技弱化文字價值,呼籲堅守經典(如莎士比亞)的人文厚度。(編者按:毛俊輝教授講座詳細內容,請見本版另文。)

黃維樑教授主持幽默,毛教授演講則真情流露,乾貨滿滿,作聯給會員們安排這樣的文化大餐,讓大家聽得都忘了進食美味的晚餐。

活動當晚,中間不時穿插活動助興,現場氣氛熱烈,來賓們開心而來,滿載而歸。

草木春風又一年,在乍暖還寒的春季夜晚,作聯永遠名譽會長江揚致祝酒詞,賓主不時舉杯暢飲,共祝願祖國好,香港好,作家們創作如草木般茂盛、如春水般豐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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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俊輝教授(右)應邀主講「文字跳躍上舞台之旅」,左為講座主持人黃維樑教授。

文學的燈火 永續的使命  ●潘耀明

今年,是香港作家聯會成立的第三十七個年頭。三十七年來,我們從一群熱愛文字的筆耕者,凝聚成一個守護文學精神的共同體。今天站在這裏,我既感慨於時光荏苒,更深感責任之重——在這個商業浪潮洶湧、人工智能日新月異的時代,文學的價值究竟何在?書寫的意義是否正在被消解?而我們,作為文學的守燈人,又該如何團結前行?

回望一九八八年,香港作家聯會成立之初,正逢香港社會轉型、文化身份焦慮的關鍵時刻。我們的創會前輩們,以筆為舟,在商業化與功利文化的夾縫中,開闢出一方文學的淨土。他們用小說記錄市井百態、以詩歌鐫刻城市記憶、借散文傳遞人文關懷。這些作品,不僅是文字的結晶,更是香港精神的根系。

三十七年後的今天,我們面臨的挑戰更加複雜:全球化的消費主義將文化商品化,社交媒體的碎片化閱讀侵蝕深度思考,而ChatGPT等生成式AI的崛起,更讓許多人質疑——當機器可以瞬間產出流暢文字,人類的書寫是否終將被取代?

【報 道】■ 草木春風又一年——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大會暨春節聯歡晚會紀要  ●禾  素

是的,AI能模仿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能展伸跌宕起伏的小說情節,甚至能寫出邏輯嚴密的文學評論。但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文學的本質,從來不是技術的競技場,而是靈魂的共鳴地。

當李清照寫下「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當魯迅在《野草》中質問「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當西西用《我城》描繪香港的變遷——這些文字中躍動的,是人類獨有的生命體驗,是對苦難的悲憫、對美好的嚮往、對存在的終極追問。這些,恰恰是AI永遠無法複製的「人的溫度」。

更進一步說,AI的寫作建立在既有文本的數據庫上,它精於重組與模仿,卻無法真正「創造」。而文學的價值,正在於打破陳規、窺破表象,用獨特的敘事重建人與世界的關係。就像卡夫卡的《變形記》顛覆了人性的認知,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重構了鄉土中國——這正是人類作家不可替代的鋒芒。

當然,我們不必對AI抱有敵意。相反,它可以成為作家的助手:幫助檢索資料、優化語句,甚至激發創作靈感。但我們必須警惕——當算法開始主宰閱讀偏好,當流量成為衡量文學的標準,我們是否會不自覺地迎合數據,讓文字淪為取悅受眾的工具?

香港作為中西文化交融的國際都會,始終面臨商業邏輯與文化價值的拉扯。但正因如此,我們更需要堅守文學的純粹性。張愛玲寫盡浮華背後的蒼涼、金庸在武俠中寄託家國情懷、也斯的都市詩篇在疏離中尋找連結——這些經典告訴我們:真正的文學,從不諂媚時代,而是以批判與關懷照亮時代。

各位朋友,三十七年前,我們的創會前輩在風雨中點燃了這盞文學之燈;三十七年後的今天,這盞燈火或許不如霓虹耀眼,卻始終以溫暖的光亮,照見人性的深處。作家馮唐曾說:「以文字對抗時間」,而我想說:「文學是對異化的抵抗」——在功利主義席捲一切的時代,它讓我們記得如何感受、如何思考、如何做一個完整的人。

(摘自二○二五年三月八日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大會暨春節聯歡晚會致辭)

(作者為香港作家聯會會長、《明報月刊》榮譽總編輯、本版主編。)


文字跳躍上舞台之旅——毛俊輝教授專題演講精華回顧  ●禾  素

二○二五年三月八日晚,香港話劇團前藝術總監、桂冠導演毛俊輝教授應香港作家聯會之邀於作聯會員大會暨春節聯歡晚宴上主講「文字跳躍上舞台之旅」專題講座。講座由作聯副監事長黃維樑教授主持,他對毛俊輝的輝煌成就如數家珍,並表示自己早在數十年前已經認識儒雅才俊毛俊輝。

毛俊輝少時留洋,果然氣度不凡,瘦削的身軀卻似乎能量十足,一開聲便給人感覺精神為之一振。毛俊輝完全脫稿即興演講,果然是腹有詩書,張口即來呀!

熱愛戲劇 赴美求學

毛俊輝從小就喜愛中國文學,只是在需要選擇的時候,發現自己更為喜愛的是戲劇。而且當年他在香港長大成人之後,發現那時候香港沒有任何一所學校能夠培養學生學習戲劇,如果想要學習戲劇,就必須去到國外,美國愛荷華大學剛好有一個新的戲劇學位叫「Master of Fine Arts in Theatre Arts」,是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毛俊輝強調當年在戲劇方面這個學位是最高的了。

毛俊輝覺得這對於年輕的他來說其實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他認為自己應該去接受這個挑戰。在他決定從香港到美國去念書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理解,就問他說:「你到底想做什麼呀?你想做戲子?那大可不必去到美國讀書呀!」但是他皆不為所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愛演戲。喜歡但不一定要去做演員,他是對戲劇的整個流程,即從它的文本到創作到表演再到製作,他都喜歡、想學!所以他就很大膽地跑去美國學習這門藝術。

從入行發展到返港回饋尋根

命運這東西有時真的說不清楚,上天給他安排的前路是他完全想像不到的,他居然在美國入行了!那時候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毛俊輝作為一個外國學生,只能在美國停留一段時間就必須回港。當時也沒有什麼移民的想法,就是單純想要學一點東西就回來。可他居然在美國意想不到地入行了!做演員、做導演,甚至在美國的劇團做了藝術總監,這個是他之前完全想像不到的事情,他認為這就是上天給他的安排,讓他有機會去學習去體驗去經歷,從而積累一些經驗,而正是這些經驗,讓毛俊輝有信心在香港演藝學院剛成立不久之一九八五年,接受邀請回港。他覺得是時候了,他要回來,要把自己學的東西,不單是理論,還有在美國劇團一線實踐的知識和經驗傳遞給香港的年輕學子;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尋找自己的根之所在,它正是扎根於中國文化這個基礎上的。

把中國文字文學變成活的藝術

說到這裏可能大家心中都會有一個疑問:那怎麼樣將文學或者劇本文本裏面的文字搬上舞台?這是一個很特別很有趣的過程。毛俊輝希望在座的朋友,多些關心戲劇創作和文本創作,因為這一方面對於我們的下一代如何保留和傳承中國文化是很重要的。今天很多東西在文字上在不同的形式中要表露出來,尤其是像AI這麼多新的科技湧現出來的時候,我們更要重視自己文化的根以及文字可以表達的東西。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今天在香港甚至全球我們都能看到,不單是戲劇和戲曲,新的一代似乎已經不太重視文字了!

毛俊輝有些傷感但又堅決地說:「對不起,請原諒我要這麼說,因為這不僅僅是不重視文字這麼簡單,而是文字能帶我們進入的一個妙不可言的世界,那是一個鮮活的世界,不是死寂的;它不單是指美麗的文字,更是文字給予我們的生命,以至體會和感受藝術的生命。我從藝五十多年了,在國外、香港、內地都深刻體會到:如果我們不好好地抓住自己的文字,把它變成一個活的藝術的工具,這就非常可惜。」

他反映,當下許多戲劇演員都不會「說」台詞、傳達台詞背後人物的生命,缺乏對人物和角色的揣摩,而文字是蘊含許多元素和層次的。如莎士比亞創作的文本就包含了豐富的人生經驗及生命的過程。毛俊輝指會說台詞,不是咬文嚼字的那種台詞,不是那種說得漂亮的台詞,是說出文字裏的生命,是其中的人的靈魂,你有沒有將他真正表現出來?到底是誰在這個文字裏面?是包含很多東西在裏面的。從經典到現代創作,有不少很好的作品,為什麼全世界還是有那麼多人會排演莎士比亞的作品?就是因為莎士比亞的文字裏包含了豐富的人生經驗,包含了不同的人的經歷以及他們生命的歷程,這方面的東西,我們現在非常欠缺。

令人擔心的就是科技越來越發達的時候,人們會忽略了自己對文字的那份關注、研究和發掘。毛俊輝提出,我們要發掘這些東西出來,若再不發掘出來,就會丟失掉的,永遠地丟失掉。新一代的年輕人,現在演戲經常就是演自己,為什麼說他只會演自己?因為他只知道自己,他不會在演之前,去了解去揣摩這個戲裏邊的人物背景、歷史背景和背後所蘊含的很多東西,他不去發掘這些東西,那他就是表演自己。對不起,表演自己非常有限!而且極少人是有這種天賦和才華,即便是有,但若不去鑽研的話,它也不會自己生出來。

劇團「公司化」 《傾城之戀》的昇華再創造

毛俊輝特意舉了一個例子說明:當年他在香港話劇團做藝術總監的時候,是很不容易的。為什麼呢?因為以前的香港話劇團是政府公營的機構,只要把該演的劇目完成了就可以。他受邀去做藝術總監的時候,是香港話劇團第一次「公司化」,其實說來在香港已經算是很幸運了,不是說轉為「公司化」後所有運營的錢都要自己去找,政府還是會撥款資助的,直到今天依然還是,但是要懂得經營、去運作、吸引觀眾,要帶動觀眾來看戲……

當時就有很多人說:「毛俊輝啊,你這麼愛中國的文學,現代中國文學裏的那個張愛玲,你應該碰一碰她,你沒有理由不做張愛玲的作品吧?」其實香港話劇團也曾經做過張愛玲的作品《傾城之戀》,坦白說不算成功啊!因為劇本完全就是根據原著寫出來而已,沒有它自己的創意和特色。所以在接受建議做這一版的《傾城之戀》時,毛俊輝就做了一個叫《新傾城之戀》的戲。這個戲是怎麼做的呢?張愛玲寫的文字我們都知道是那麼精彩,你再搬上舞台也是可以很精彩的,但是為什麼要把它搬到台上呢?你看書不是很好嗎?書本你看了以後還可以再看,還可以再思想再回味,很多東西你可以在書本裏享受到。張愛玲寫的東西當然是好的是要用的,所以毛俊輝就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的故事做了出來,只是「說書人」的身份巧妙地改為「歌者」,這個歌者在戲中會唱着她的歌,來反映戲中她看到的東西,有批判,有感想,有體會,後來有人看了這個戲就說歌者既是白流蘇的影子,但也可能是毛俊輝的影子。就在自己以一種新的視角去看去呈現,而觀眾同時也在看張愛玲的故事時,就會產生一種全新的體驗感。

毛俊輝教授認為作為一個新時代的中國人,如何把戲劇、戲曲做好,把中國文字、文學裏面豐厚的內涵帶進去,變成一個個活的藝術以及表演藝術的精髓,這個問題值得大家去思考。

(本文報道照片由蕭文禧所攝。禾素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香港作家聯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