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鯪魚頭和豬大腸這兩種在今日已屬平常的食材,曾是作者童年難得的葷菜,令他留下深刻印象。作者成年後試圖重現童年味道,但昔日下廚的母親已無法品嘗,與母親共同創造的味覺記憶,終被歲月釀成難言的滋味。
四十多年前,在外地當教師的父親一周回家一兩次,每當屋外石板路響起自行車顛簸的響聲,我第一時間衝出去,因為喜歡喝兩杯的父親總會買點葷腥回來。
一家六口一個半勞動力,讀過初中的母親算半個,母親不捨得花錢,實際上也沒幾個錢讓她花。
現在是要吃好,當年是吃飽,所以父親不在家時,我最記得的是廣東著名的醬油拌飯。
母親偶爾也會改善一下伙食,也會買點魚啊肉啊之類,魚就是鯪魚頭,肉就是豬大腸。我對這兩個葷菜印象太深了。
鯪魚作為淡水魚來說,那個口感就一個字——鮮,但缺點也太明顯,骨太多了,這絲毫難不住愛吃的水鄉人,將鯪魚的肉剔出來做成魚鬆(也有稱之為魚滑,即做成肉餅或肉丸),以火鍋或者清蒸的形式食用。
肉處理完後,剩下的鯪魚頭骨也不會浪費,也擺在魚桌上售賣,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墟集上只有一個肉檔和魚檔,但生意並不好,那個矮矮的賣魚佬高高在上俯視着來買魚的母親,難得的稀客,今天魚都很新鮮,要啥?
我感到母親拖着我那隻手明顯用力捏了一下,要,要鯪魚頭。
用海草綁着的鯪魚頭骨扔在魚桌上,噗的一聲,有點刺耳。
母親用力拉着我走回家,默不作聲。
回家後,母親將鯪魚頭去鰓洗淨瀝乾水,放在鍋裏蒸,從小就不愛做家務的我這個時候最忙碌了,堆火、洗碗、開桌子。
手忙腳亂的我不小心把柴火丟在地上,母親一把扭住我的耳朵,吃吃吃,就會吃!摸着可憐的耳朵,我也不敢哭,的確,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會,就會吃。
豬大腸就不用介紹,全世界一個樣,騷。
對比鯪魚頭,我對豬大腸沒啥好感,主要是咬不爛,不是吃,是吞下去的。
當時家裏也養過豬,偌大的豬欄裏就養了一隻。我對這隻豬可好了,放學就去割長在魚塘邊的水菜餵它。
待到差不多一年,豬也該上市了,來幫忙的鄰里七手八腳把豬裝進籠子裏抬到墟上的食品站,再蠢的豬也估摸到什麼回事了,那震天的叫聲彷彿現在還在耳邊迴響。
賣豬回來的父母難得慷慨一回,帶回自家豬的一副下水。我看着那猩紅還在滴血的下水,除了久久吃一次的豬大腸,還有那光滑的豬肝。
豬肝加點薑絲,煮了鍋湯,喝了一口,吃了一塊,嘖嘖,全身毛孔都好像張開了,原來豬除了大腸,還有這麼好吃好喝的東西。
現在我還很喜歡吃鯪魚頭,薑切絲蒜切碎,豆豉浸泡後也切碎,加鹽、糖、酒,生粉、醬油調味,充分拌勻後裝碟,大火燒開水後上鍋蒸八分鐘左右即可。
豬大腸就沒吃多少回了,現在對動物內臟敬而遠之,不健康。老婆逼迫着我減肥,豬大腸,沒啥機會吃了。
好多年後,我也這樣罵過女兒,就會玩和吃。女兒馬上頂嘴,我就是喜歡玩和吃,難道你不喜歡嗎?
望着一言九「頂」的女兒,語塞。
有一回,受了憋屈的我回到鄉下,正想用女兒的話戲謔一下母親,竟然發現母親已經是滿頭白髮了,訕笑着說了句:「媽,你喜歡吃什麼跟我說一聲。」
最怕用錢的母親總是說不用破費,有一次突發奇想的我買了鯪魚頭和豬大腸來頓「憶苦思甜」宴,除了負責做菜的妻子數落兩句外,女兒對着這看上去還不錯的菜式就是不下筷子,而令我意外的是母親對着這熟悉而陌生的兩「硬菜」也默不作聲。
我硬着頭皮頻頻下筷,像個王婆一樣不時向女兒和母親推銷,女兒撇了撇嘴,好吃你就多吃點。母親解釋,牙口不好,消化不了。
我有點無奈地對母親說:「吃不完就倒掉或者餵狗吧。」
母親聽了心疼了,勉強吃了幾口,最後實在嚼不動,只好將剩下的豬大腸拌飯餵狗。
看着吃得歡快的旺財,望着年老的母親,我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作者為江門文藝專職工作者及基層作協負責人。)

中國僑都江門賦 ●丘 麥
南粵明珠,中國僑都。星分翼軫,地接蓬瀛。溯蒼梧而望五嶺,襟南海而引西江。觀其物華天寶,則珠璣耀彩,玉潤流光。時維乙巳孟春,欣逢兩會啟幕,僑鄉政通人和,百業俱興,四市三區,各領風騷。遂作斯賦:
攬其三江襟帶,五邑鍾靈。圭峰疊翠,銀洲浮玉,崖海騰龍;叱石松濤,古勞荷韻,碉樓貫虹。謁白沙之釣台,春陽書院;仰啟超之故里,茶坑文宗。觀小鳥天堂之幽籟,榕蔭百畝;賞立園騎樓之檐甍,畫棟千重。撫南樓之彈孔,七子忠魂如在;看赤坎之古鎮,百年商埠煥新。乘青舫而溯潭江,賞畫廊之百里;登川島而擁碧濤,醉銀灘之萬頃。赤坎墟騎樓列陣,存華僑築城奇志;長堤街燈影流金,展百年商埠遺風。
滄海桑田,豈止鍾靈毓秀;星移物換,從來臥虎藏龍。於是白沙獻章,開明儒心學先河,立嶺南學派;任公飲冰,揚變法維新大纛,振華夏雄鐘。更有僑領司徒,助中山先生革命偉業;院士思禮,啟火箭導彈控制鴻蒙。百載市埠,帆檣曾蔽五洲浪;萬國建築,騎樓猶帶四海風。馮如凌雲,振翼竟成開山傑;歇馬礪志,垂韁早毓舉人公。至若陳皮陳香,三瓣能調鼎鼐;陳山火龍,百米可舞蒼穹。梅京蔡李佛拳,剛柔並濟傳四代;古勞梁贊詠春,偏正合璧立五宗。更喜光影傳奇,黎民偉開新元,黃柳霜驚寰宇,百星耀於銀幕;胡蝶展翅,潤發生輝,華仔飲譽,朝偉封帝,影視明星冠群倫。
喜看今日僑都,日升譽聞。濱江虹起,銀洲浪拍,錦江泉湧,中微子探秘地心;高鐵穿梭,深中貫洋,黃茅跨海,大灣區振翅鵬鯤。蓬江智谷,聚高新智造之產業;廣海灣畔,啟大橋經濟之新程。文旅興市,碉樓星布列世遺,溫泉珠串耀南天;影棚天成,墟街可溯百年史,山海能摹萬國風。熱播劇集引狂飆,取景處處皆網紅;電影連台展風華,啟播集集競崢嶸。更築農旅新局,開台農文旅融三產;志創世旅勝地,山海泉江湖匯一城。銀湖瀲灩,院士路墨香盈袖;圭璧納賢,創新谷俊采如雲。非遺煥彩,宮燈彩紮傳雅韻,茅龍筆寶繪丹青。五邑大學,育僑鄉之桃李;華人華博,系寰宇之赤誠。
嗟乎!江通四海,門迎天下;僑鄉精神,敢為人先。闖金山,下南洋,華工築路傳薪火;建碉樓,興實業,赤子報國寫丹忱。今秉初心,六大工程,兩業融合,三箭齊發,再啟新程:舉工業振興之旗,築科技創新之城;揚僑鄉文化之帆,拓港澳融合之路;固生態宜居之本,繪鄉村振興之圖。交通先行,銀洲湖畔風鵬正舉;園區再造,廣海灣內雲帆高張。六百萬人同心,賡續闖金山下南洋氣魄;千萬僑胞攜手,再寫新時代高質量華章!
(作者原名麥和幸,中華詩詞學會、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百篇詩詞在全國詩詞大賽獲獎。)
糖不甩 ●宋 玥
寫字樓旁的商城開了家粵味小吃店,店中招牌:糖不甩,賀少夏見此,舔了舔門牙,然後笑了。
一段封存了二十餘年的記憶,帶着糖不甩的甜香,悄然開啟。
五歲的賀少夏使舌尖頂了頂業已活動的門牙,阿媽一面給她收拾回鄉下奶奶家過暑假的行李,一面笑道:「我們少夏該換牙了。」少夏問阿媽什麼是換牙,阿媽解釋:「就是現在的小牙要掉了。」牙要掉?少夏被嚇了一跳。
翌日。鄉間清脆鳥啼喚醒少夏,剛洗漱完畢,一個人影便竄了進來:「你就『四』賀阿婆的孫女?」來人與少夏同齡,恰逢換牙期,因門牙缺席,致使講話漏風。少夏將其打量,學舌:「你『四』哪個?」來人自報家門:「我『四』小灰,我哥『四』大灰,我阿媽會做好吃的糖不甩。」少夏望着小灰,想起阿媽說的掉牙,心中打鼓:面前這個無牙仔,說話漏風且形象滑稽,她難免擔心起自己的門牙。
小灰猜中了少夏的心事,道:「你別小看我是無牙仔,我可知道很多好玩的,我帶你四處走走!」
灰土路上大紅花簇簇,小灰折其一朵:花托沁蜜,微涼絲甜,他讓少夏嘗嘗,少夏扭頭不敢,小灰比鬼臉大笑:「膽小鬼!」少夏窘迫。前方樹杈顫抖,葉片雨般沙沙落:「不准對賀阿婆孫女無禮!」聲到人到,白衫藍褲瘦高個、星眉劍目的大灰翩然落地,如天降救兵,「嘭」一記響,小灰頭遭爆栗。小灰捂頭抗議:「哥,你下手好重!」大灰戳了戳小灰的圓肚皮,笑問:「阿媽今天熬糖漿了?」小灰偷吃被識破,不膽怯,反大方承認:「是啊,糖不甩的糖漿最爽口!」大灰轉向少夏,道:「我們帶你去嘗嘗阿媽親手做的糖不甩!」
少夏望向大哥哥般的大灰,感覺他見多識廣,便小聲問:「大灰哥,牙掉了還會長嗎?」大灰細看少夏,發現了她門牙的「奧秘」,安慰道:「掉了乳牙,才能長出恆牙。」言罷,他咧嘴齜牙:「一口堅實白淨的恆牙。」小灰雀躍:「賀少夏,我們都會像我哥這樣,長出漂亮的恆牙!」
小灰在前頭小跑帶路,嘴裏不忘吆喝:「糖不甩,糖不甩,粉丸搓,糖漿滾,蘸上花生香又美。」五分鐘後。三人止步於伍記小賣部。小灰介紹:「這是我們家的小賣部。」
「媽,賀阿婆的孫女少夏來了。」大灰引少夏自東門入了店堂。伍阿姨立刻將一碗晾好的糖不甩端給少夏,熱情道:「嘗一嘗。」少夏使勺子舀起一點糖不甩,剛入口,便感覺酥滑香甜、甜不膩,她將碗端至鼻下嗅嗅:味香四溢。「好吃嗎?」伍阿姨問,少夏點頭。「愛吃嗎?」大灰問,少夏使勁點頭。
忽然,少夏感覺牙床一酸,逃兵般的門牙在糖不甩的黏連牽扯下,無聲落下!少夏將其吐出,滿面茫然,小灰見此,拍掌歡呼:「我是沒牙仔,你是沒牙妹!」大灰瞪了一眼頑皮的弟弟,彎腰蹲至少夏跟前,點那裹着糖不甩的門牙,道:「恭喜少夏進入換牙行列,這是邁向成長的重要一步!」
暑假尾聲,少夏返城。阿媽一眼就看到了少夏的變化,高興道:「我們少夏長大了——」少夏舔了舔那空空如也的門牙牙床,彷彿還存有糖不甩的甜香,她摟住阿媽的頭頸,開懷大笑:「我也長大了。」
(作者為江門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在《作品》、《江門文藝》等刊物發表多篇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