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港情】■ 救恩堂  ●文、圖  綠騎士

編按：香港作家、畫家綠騎士旅法多年，但每想起香港，就會回憶起很多親切的人事景物，故特設「鄉港情」專欄，與大家逐一細細回味。

以前我們住在高街。窗子面對「救恩堂」，在一排石階之上，十九世紀西式的教堂尖頂上豎立着一個莊重的十字架。最愛看婚禮時懸起彩帶，花鐘歡欣的節奏下，新娘的白裙子似雲，親友撒花瓣，片片美好的祝福。但不時敲起緩重的喪音，穿著黑沉衣服的親朋，伴着抬棺的行列。生命歷程都聚在鐘聲間，在空中消逝。聖誕節特別迷人，深夜時走過一隊隊「報佳音」的詠唱團，歌聲在黑河似的街道上像夢帆流過。

暑天酷熱，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沒有冷氣。木床像火上的鍋子，我們便紛紛把蓆子鋪了到階磚地上。天花板上懸着老爺電風扇，在頭頂笨拙地隆隆旋轉咆哮，發着熱風，我常恐懼它會掉下來。大葵扇是最忠誠的伴侶。現在難以想像，教堂前的行人道上，臥滿露宿者，不是流浪人，都是為了求點涼意的街坊，會否臥看牽牛織女星？有流浪的野貓，但卻從沒聽過有什麼意外，是教堂的庇護，或是那個年代民風仍純樸？

高街原本都是四層樓宇，六七十年代開始已陸續被大廈群代替；樸素的小店如雜貨舖、藥材舖、士多等也都搖身成為時尚食肆。不變的只有這座莊重親切的基督教香港崇真會救恩堂。自一八五二年創立以來，它守護着不斷變化、但其實自古不變的人生哀樂。二○一一年被列為香港一級歷史建築。

（作者為旅法香港作家、畫家。）

【創作園地】■ 百合之韻  ●林  琳

晨曦微啟，

一抹淡影斜倚，

不染纖塵，雅韻自溢。

風中，她輕輕搖曳，

似世間女子的風采萬千，

以獨特之姿，詮釋生命之韻調。

美，在於那份不經意，

智慧如光，柔和而深遠，

照亮心徑，卻不見其形跡。

當暮色浸透每一道葉脈，

她垂下頸項，

將白晝的光輝釀成蜜——

那些過於明亮的讚美，

都沉澱為蕊心

一粒微苦的金黃。

（作者為《香港文藝報》社長主編、香港當代文學藝術協會會長、香港新文藝出版社社長，著有自譯中英對照《林琳短詩選》、中英日三語詩集《歲月留聲》。）

【文化綠蔭】■

為什麼要選擇去做困難的事  ●張  欣

不是為了鍛煉意志磨礪吃苦耐勞的精神，而是從另一角度而言困難的事情比較「容易」做，因為競爭的人少，如果你怕捲那就選擇難走的那條路，人少。

做沒有門坎的事那就要忍受大家一起捲大餅，不是說開奶茶店就沒門坎，主要是公共思路以為奶茶店咖啡店錢大媽啥啥的加盟就賺錢，還有花店以為勤勞就賺錢，結果別人在對面開一家直接打擂台，榨甘蔗汁街面上三步五步就支個機器，然後大家一起打價格戰，最終都不賺錢。

研究火箭發射當然是困難的事，我們也做不了，對不對？所以我的意思並不是鼓動大家考研考博考編一股勁地向上攀登，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注意自己生計的技術含量，哪怕比別人多一點都可以甩掉一些競爭者。像我的美容師阿瑤，她就一直在精進做面部護理的手法，然後呢，配合進階的產品一起用於服務客戶，明明是漲價了但是客戶也覺得合理。如果你是低階客戶，她的手法也相對簡單，你喜歡新手法就當然得乖乖升級。

我還認識一個女孩本來是做普通商務的捲得沒活路，於是她去台灣進修了全套的月嫂課程，包括產婦的日常護理、營養搭配、形體恢復，還有嬰兒的各種吃喝拉撒、吐奶、夜哭、黃疸等等情況的處理，結果變成金牌月嫂全是明星排隊請她，收入相當可觀。

平凡的工作也有困難和辛苦的選擇，廣州荔灣區有個「吳財記」就是賣雲吞麵的，一直賓客如雲，拍《至味西關》的時候我去湊熱鬧，問老闆這麼簡單普通的食品可以傳三代人肯定有秘方吧。老闆說沒有，就是辛苦，每天早晨三點半起床熬湯，雞肉、豬肉、牛骨、海味等下料十足，還要烤大地魚再磨成魚粉，就是功夫很繁瑣，但是一碗雲吞麵又能賣多少錢呢。就是辛苦。店裏曾經有伙計出去單幹，很快就關門大吉，因為沒有人能堅持下來。

然而能夠選擇困難和辛苦的吳財記就是名號響亮深受追捧，在疫情和經濟下滑的影響下還可以屹立不倒，好多比它大比它牛的酒樓都在無聲無息中歇業了。

我們選擇去做困難卻又沒有暴利的事，最大的好處是增長了自己的本領，我們都是在失敗和困難中成長起來的。表面看你做一件事沒有得到名利，可是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就不會束手無策，或者老虎吃天不知道怎麼下嘴，不知道從何處入手，不知道遇到瓶頸該怎麼處理，用我們的行話說是「情況不明決心大」，也就是說理論和實戰終究是兩回事。

亦即是說，有些機會是難度決定的。 （作者為廣州市作家協會名譽主席。）

唐棣，一位厭惡修辭的藝術家  ●伍　嶺

認識唐棣也有好些年了，當時他拿來一本他新出的小說給我們看，但大家都不太能看懂，卻又覺得很有趣，後來這本書成為了《深港書評》的年度好書，還為他做了一次封面專題，可謂熱鬧。

有人問，為什麼一本連書評編輯都看不懂的書能夠評上年度好書？其實這是一個偽命題，因為看不懂指的是思想之全貌，指作品的豐富性。越是這樣的書越是有持久的閱讀欲望。我們稱其為「藝術品」，但凡是藝術，就應當具有更多可塑性，它包含着讀者的喜悅與痛苦，是人世間的種種經歷。當文字呈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不正是生活幻化出的另一種模樣嗎？當法國新浪潮電影為你演繹的時候，誰又不會去思索一番呢？這便是一部作品的生命力。

唐棣如同他的作品一樣，也是有生命力的。在業界，他被譽為國內「作者電影」的代表人物之一。二○一五年，他的首部長片《滿洲里來的人》入選香港國際電影節「自主新潮」單元，以黑白影像與非線性敘事探討逃亡者的心理困境。影片採用大量長鏡頭、跳接手法，打破時空統一性，體現法國新浪潮「主觀寫實」與「客觀寫實」的結合；小說《遺聞集》則以「搭建式寫作」模擬電影剪輯，將歷史碎片重組為非線性敘事。當然，他的作品不只這兩部，觀感與閱讀體驗還會更多。

為什麼說他是「作者電影」的代表人物，在我看來就是因為他主導身為一個作者和導演的全部思想，而這也正是「作者電影」的核心價值所在。唐棣一直在革新創作方式，無論是在文學，還是電影裏，他都在積極地實驗着作品的諸多可能性。而這些可能性在我們的生活裏又變成了泥土，成為了歲月，最後則成為了彼此的體驗。

最近，唐棣又出新書了，一本隨筆集《藝術，以及那些孤影》，一本寫新浪潮的《法國電影新浪潮小史》，這兩本可以互為借鑑，也可以看作是唐棣對於藝術的種種看法與觀點，儘管他一直強調自己對觀點的謹慎，但作為一個「實驗者」，即使在評論藝術的時候，也充滿了活力，我稱其為「不穩定的鮮活」。因為他及其作品都不能稱其為失敗或成功，他和他的作品沒有定論，他一直在做，一直在激發某些個性。你可以說他很前衛、很先鋒，而他又是一位極簡的藝術家，他厭惡修辭，他只是行走在我們的時間裏，用平凡的觀感來抓住藝術一閃而過的瞬間。

唐棣的魅力正在於他是無定形的存在，唯有閱讀他，將自己置身其中，不分虛構與非虛構，只在同一個藝術的空間裏。

（作者為《深港書評》主編、 文化記者。）

弱水三千 大哉一瓢  ●胡燕青

中國文字文化，列入經史子集四大部分；詩歌，屬最後一部分。人一生能夠讀懂一個詩人，已經很厲害。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豈是個人的百年之身能夠掌握的呢？幸好我們有很多人，而今天又能大致做到人人有書讀，那麼就讓我們各據一張小書桌，做個千年古樹的小細胞，接收養份也傳送生命的本質吧！記得當年在中文系的日子，老師所教，只一張紙的筆記，做作業時要讀好多的書。讀到《莊子．內篇．養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的時候，真有點想不開。凡是會算點數的人都明白季節轉換之高速，一年又一年過去了，自己在學問上長進了多少，心知肚明。用乘法再算一次，就明白此生會到達什麼地步。

可是，回頭一想，這不正是天父上帝給我們的豐盛嗎？我為有此感悟而謝恩，因為這是一場豐富的自助餐。我們享受美味的同時，又怎能抱怨自己的肚子太小？我想，就是連美國這樣短淺的歷史，也能提供吃不完的美味吧？誰能夠說自己完全通曉這樣一個年輕國家的所有文化呢？我們無法窮盡餐桌的長度。中國的廚藝和營養一直延伸到遠遠的他方。人的飢餓感裝的比眼睛多，眼睛裝的又比肚子多，肚子飽了，還得消化。我告訴自己，慢慢品嘗，不要急，很快又會餓了。

有人愛經學，有人愛詩歌。我屬於後者。有人愛新詩，有人愛古詩。我兩者都愛。有人過目不忘，我過目必忘，每每須要再三重讀才記得少許。我接受這樣的自己——只有小小的短期記憶，長期記憶也寒酸混亂。可是，每次重複讀到優秀的詩，我還是有初見的驚喜。因此，我做不了學者，但對着琳瑯滿目的學問，我還是能夠感到好奇和喜樂。而寫作，正是我學習記憶的方式。

讀書時，我發現聰明的意思是「轉數快」和記憶力超強，並且有「裝載」之器，最重要的還是具備苦讀的意志。這些我都沒有，可是我有同緩慢的人好好交流的能力，這些美不勝收的文化遺產就放在我面前，有人用大大的行李箱來取，我只有一個小口袋，多取了會掉出來。所以只好我拿出自己最喜歡的精品和你一同細細看。

（作者為香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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