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一只小小的糉子 ●黄秀莲
巴黎十三区位于城南,唐人区自成一隅,负隅营生。酒楼小馆纵横交错,招徕了四方宾客;巨型超市荟萃各省食材,华洋顾客纷至沓来。酒楼与超市相倚共生发挥了连锁效应,加上附设停车场,于是车马不绝,成为旺地。茂木的枝柯总有小鸟来栖息,大树的树根常有小动物来依傍,无牌小贩寻人气觅驻点便来摆卖了,久之亦成风景。
嫁作巴黎妇的好友对门前卖糉小贩份外有情,一踏在路上就说起她,竟似说起故人。嗯,未见糉子,已觉香飘。 「她从广州来,离婚了,带着三个儿子,就靠卖糉,已在十三区买了一层楼。」这背后又是一段《寻找他乡的故事》了。从广州而巴黎,机缘一线所牵吧,安家置业,定有一番挣扎。我好想凝神细看这女子。
这儿并无唐人街常见的门楼牌坊,然而招牌都用繁体字所写,优雅得体地融入当地建筑群。酒楼入口见小贩四五,其一穿浅褐色及膝大衣,高挑苗条。 「阿娟!」阿娟容貌姣好,广东口音带着乡音,很会招呼客人,流露出做买卖的灵活身段。糉子放高锅子,咸肉糉四角玲珑,豆沙糉如金字塔,白色棉绳系着,透着细致的手艺。糉子不易得,一个吃过赞好,口碑便在华人圈子不胫而走。有些要多点绿豆,有些要加火腿,只要预订,一一加料制作。 「回家除了裹糉烚糉,还要管孩子哩,不然他们只玩手机。」提携教育下一代的责任感,熊熊如烚糉的柴火,熬成香气,是糉香,也似是腊梅香。
制作糉子,可真不容易,那回忆涌上心间。糉叶修长,不可折断,要烚一番,好像要除涩味;裹糉用咸水草,得剪段。馅料呀,罗列桌上,糯米、肥猪肉、花生、咸蛋黄、绿豆……,都是家乡惯用的。裹完再烚,出动了干净的火水罐才放得下几十只糉,还要烚上一夜。姑婆与母亲忙作一团,后来姑婆去世,母亲独力支撑,终于有一年过劳入院,从此不再缕缕糉香了。
异乡谋生,餐风宿露,裹糉烚糉卖糉。而糉子,馅料好,手艺好,真能触动乡愁,温暖愁肠,安慰客心。乡愁,是一只小小的糉子。
(作者为香港作家。)
滑板女孩 ●胡洪侠
上个月我在深圳一家滑板馆学了一会儿滑板。不是我老夫聊发少年狂,实在是因为教我滑板的女孩子厉害。她本名杨柳青,大家都叫她六六,曾是中国著名滑板运动员。她是陕西安康人,原本此生未必非要和深圳相遇。因为滑板,这一切都改变了。
六六是在安康县城上高二时迷上滑板的。考上西安的一所大学后,她发现学校里竟然有滑板社团,激动得满校园乱转,急着去报到。她瞒着妈妈,从生活费里挪用了六百二十元钱,在网络平台上买了平生第一块专业滑板。
二○一一年冬天,她得到消息说,深圳一家滑板公司要招聘几个女滑手拍视频广告。她攥紧拳头鼓励自己说,机会来了!二○一二年元旦那天,六六平生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深圳。一下飞机,身穿棉袄棉裤的她就惊呆了:这哪里是冬天啊!深圳怎么这么暖和!这太阳,这气候,这城市,也太适合滑板了。后来她回忆说,那一周的深圳拍摄,彻底颠覆了她对都市生活的认知。回到西安后,她满脑子都是深圳。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滑板之风就从港澳刮到了深圳,国内最早一批的滑板男选手都出自深圳。二○○六年深圳就已经有了专业级的蛇口滑板场。不过即使如此,当时的滑板也还是小众运动,女滑手更是凤毛麟角。
六六终于等来了来深圳工作的机会:一家深圳品牌滑板公司愿意录用她做滑板营销,条件是月工资二千八百元。她住在布吉,每天下班后,带着馒头和矿泉水,花一个多小时赶去蛇口滑板公园练习,公园熄灯后,就跟板仔们坐在地上聊天,感觉心满意足。
二○一五年她爸爸得了肺癌,每天都需要一笔数千元的高额医疗费。六六回到老家,看着病床上的爸爸,心里很内疚。回到深圳后,她换了一份卖家具的工作,一心想多挣钱给爸爸看病。
二○一六年,六六的「滑板梦」突然复活了。这年八月,滑板项目进入了二○二○年东京奥运会。第十三届全运会也首次纳入了滑板项目,还首次设了女子组。六六收到了陕西省代表队召她参加封闭式集训的邀请。预选赛中,六六成功获得滑板项目女子街式第一名,成为夺冠大热门。遗憾的是,最终她只获得了亚军。别人为她叹息,六六自己觉得很满足了。这一年她下定决心,从此扎根深圳,不再离开滑板半步。她在深圳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开始创造女子滑板品牌。跟她学滑板的孩子越来越多。据说深圳现在拥有滑板企业三百多家,经常参加滑板运动的有十万人。
她指着她设计的滑板图案对我说,这是一个章鱼,踩着滑板,我现在和它一样,是一个踩着滑板的老板。为什么是章鱼呢?六六说,我喜欢章鱼,喜欢它七手八脚工作的样子。
(作者为深圳报业集团副总编辑、《晶报》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