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档立根寸土中 ●黄秀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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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摊档,其实是独立的铁皮小屋,高不过八呎余,占地仅有寸土,格式整齐,领有牌照,立根旧区,从开埠至今已挺过百余年风雨了。从上环到筲箕湾,由荃湾到观塘,仍有摊档五千,抓紧原地,咬住土壤,在历史洪流里,见证着小贩生涯的挣扎与寻常百姓的低消费。

主编:潘耀明

执行编辑:张志豪


摊档植根旺地,街头巷尾之间,坐拥方寸之地,尺寸划一,外型方正,设计简陋,四块铁皮再加顶盖,铁枝拦腰,扣上横闩,合乎规格的固定摊档立即成型。从前一律髹上墨绿色,沉实不华,较经得起岁月磨蚀,如今偶然也有缤纷色彩。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摊档盛世,数目接近四万,那时没有大型商场,市民又普遍贫穷,出售廉价物品的摊档最受欢迎。路旁购物,古已有之,熙熙攘攘,似是承接了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风光。

摊档立根寸土中 ●黄秀莲
香港摊档,其实是独立的铁皮小屋,高不过八呎余,占地仅有寸土,格式整齐,领有牌照,立根旧区,从开埠至今已挺过百余年风雨了。 (黄秀莲摄)

一条大路,楼上民居,楼下店铺,却在马路两旁对称地布下摊档,做成铺外有档,于是马路窄了,营商面积则大为扩充。布局有其心思,主题不乏鲜明,春秧街集中食用,鸭寮街售卖音响与电子产品,文华里纷陈图章。摊档接近车流人流,占了先机,但档次跟店铺不同,各有客源,密集供应招徕人流,亦不失为共生形态。

当年政府为小贩创造了机遇,申请牌照而获批者,只要恪守条例,哪管学历有限、资本微薄、寸土狭隘,总之有「恒产」就有「恒心」。曙色未露,卖蔬菜水果的已摸黑到菜栏果栏,然后木头车快人一步推着希望回来。最教人动容是全家上阵,妈妈胸前挂蓝布钱袋,一面买卖,一面反手哄拍孭带里的婴儿。二三小童挨近妈妈,低头在水果木箱上做功课。摊档养大一窝孩子,市声谱写香江故事。

摊档尽管会多摆些箩筐,还两支竹竿撑起临时檐篷,然而乱中有序,不失分寸。摊户之间尽量包容和谐,安分守己,少生事端。那年头忙于奋斗,懒得无谓争拗。廉政公署成立后,社会重视廉洁,欺压摊档的种种渐渐减退。法治点滴,沁透人心。

摊档,顽守寸土,据地谋生,自成风格。卑微而坚韧,细小而英勇,不嫌空间有限,反而灵活善用每一角落。浮生百态,潮流风尚,拼搏精神,法治氛围,无意间都融入摊档风景里。

(作者为香港资深作家。)


最后的老虎 ●胡洪侠

「十一」长假犹在疫中,无法外游,只得居家闲览书报,假装逃离现实片刻,寻些时光穿梭之趣,自己逗自己开心。深圳建特区前的老宝安县委曾经有自己的党报,即一九五六年创刊的《宝安农民报》。此报后改名《宝安报》,又更名《宝安日报》,延续至今。一九五六年十月六日的《宝安农民报》一版右下方加框刊登了一篇故事,题为〈女「武松」空手活擒猛虎〉。仅读标题我就大感兴趣,盖因立刻想起前几年曾听人说,上世纪六十年代,宝安县还发生过老虎吃人的事情。报纸上既然有打虎女英雄的报道,可见传闻还是有些影子。

仔细一看,发现我想多了。原来这个故事并不是发生在宝安,那个「女武松」打虎的现场原来在清远的阳山县江口乡宫花村。且说那日早饭后,四十六岁的女社员郑凤下地劳动,走到村后山岗时,忽遇一猛虎迎面扑来。郑凤来不及拿锄头,更无好汉武松的哨棒在手,只好迎头空手搏击:左手顶住老虎下颚,右手在老虎耳边猛力连击数拳。老虎狂怒,急于挣脱,那「女武松」虽多处遭咬伤,但死不放手。一人一虎相持二十分钟后,郑凤抓住机会,纵身骑上虎背,一面继续捶打,一面高声叫人。报道说:「这只七十多斤重的大虫就这样被活捉了。」

那时的《宝安农民报》每星期三、六出版,每期仅四开单张,两个版面,容量极小,可谓「寸版寸金」。头版登这样一篇外地「女武松」的打虎故事,仅为了有趣吗?不会。我翻了一九五六年大半年的报纸,没有发现哪一版哪一篇的内容是「有趣」的。党报的宗旨,是指导各行各业的各种工作,内容是否「有趣」不会是选稿的标准。那么,这篇打虎故事也就是有「指导性」的了。指导什么呢?我想应该是——打虎。

据此可以想像,在上个世纪的五十乃至六十年代,今天的深圳地区还是有老虎出没的。当然,很快也就没有了。一九九七年版《宝安县志》列举本地野生动物时,只说有果子狸、穿山狸、穿山甲、山猪、山狗等,连个「虎」的影子都已不见。可是,这版县志的「大事记」部分又说:「乾隆三十七年(一七七二年),此地狼虎成群,伤人甚多。」

传闻中老宝安县那只吃人的老虎是被打死了的,详情我得继续查考。如果传闻为真,那只「殉职」的老虎可能是深圳地区最后一只行动自由的野生老虎了。

(作者为深圳报业集团副总编辑、《晶报》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