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餅 ●胡燕青
今年的中秋節,月餅廣告似乎少了點,大概因為不景氣。不過,餅的餡料變化多了。我覺得今年的月餅特別好吃。好幾家賣月餅出了名的,點子很多。有些店特別愛賣榴槤月餅,其氣味充滿了附近的空間,引來不少支持者。我嘗過一些非常好吃的,包括豆沙陳皮、奶黃鳳梨等口味。我還收到弟弟送的巨大六黃蓮蓉月,氣氛還好。
主編:潘耀明
執行編輯:張志豪
我一個人吃了兩個紅豆沙陳皮月餅,停不下來。那是朋友送的。看看盒子,原來是高級會所的製作。我到別的餅店找,結果發現小小的八個紅豆餅,賣幾百元,是月餅中最貴的品種。我想起小時候看着大人供「月餅會」,當中好像沒有用紅豆造的,因為豆沙並不矜貴。我們家很窮的時候,媽媽還是會自己做豆沙。那時的廣州,糖比紅豆還缺。陳皮也不是十分特別的東西,我們會在露台上自己曬。紅豆沙糖水裏加陳皮是指定動作,怎麼落在直徑四公分的月餅皮裏,竟然比蓮蓉還貴呢?
我的回憶或者有誤,但爸爸所說的我記得很清楚。那時,他常取笑我做什麼都很「豆泥」。我知道那是「不矜貴」、「水平低」的意思。但為什麼這就叫做「豆泥」呢?爸爸說,過中秋節,有錢人吃蓮蓉餅,窮人家就只能吃紅豆加糖的「豆泥」餅了。當年食用油也缺,而蓮蓉裏要放很多油。記得嫲嫲那一輩常說,油不夠、人就不潤。爸爸又指出:有蛋黃的餅比較不夠體面,因為蓮蓉比蛋黃昂貴多了。
時代變了。我們現在怎會需要「供」月餅?我們今天會供樓、供座駕、供按摩椅和吸塵機。至於月餅,是有點貴,但一年一次,普通人還吃得起。教會會在過中秋時向窮苦街坊送月餅。月餅的形象大大改換,由過節的必然禮品變成「千萬不要多吃」的壞蛋食物。冰皮月餅紅了好些年,但因為要冰着,畢竟有點麻煩,好像出現「我已經試過了」引致的自然退潮。如今月餅必須做得特別好吃和格外有心思:熱量要少、口味要新。今年台灣名牌餅店以鳳梨加奶黃做餡料打入香港月餅市場,一舉成功,實在聰明。
老實說,很多東西都比蓮蓉健康和可口。但中秋時節,怎可能不去吃一片蛋黃蓮蓉月?
(作者為香港浸會大學語文中心榮譽作家。)
舊時寶安的香港視野 ●胡洪俠
近讀《民國時期深圳歷史資料選編》,發現舊時寶安縣的有識之士,其實早就開始關注香港了。一九一七年春天,當時的粵海道尹王典章巡查各縣,其中一站是寶安。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廣東文史資料》曾分三期連載《粵海道尹王典章巡行日記》,我讀了之後大為慨歎:不愧是百年前廣東地區真實細緻的民情記錄。
據這份日記記載,一九一七年的寶安縣立第一高等小學校已經附設英文專修學校了。這是不是深圳地區最早開設英文教育的記錄?想那時寶安和香港來往密切,新式學堂教授英語或與此有關。當年香港發展牽動寶安民情,於此可見一斑。不獨教育受香港影響,那時寶安縣的物產就已經主要供應香港市場了。王道尹說,縣屬墟市因地近香港,「營業者競趨於彼,境內物產,濱海漁業莫不以香港為市場,地方實業不興,物價騰踴,小民生計殊感困難,當以振興農工為要」。
此次巡行,王道尹沒能去香港,因下榻在深圳墟商會,估計他從工商人士那裏很是聽了不少香港新聞,香港的報紙之類想必也讀到幾份,所以他在日記裏感歎說,同屬香港、九龍之土地,前清每年田賦所入不過千餘金。到了英國人手裏,「平治其通道,經理其疆土,輪軌交通,市厘輻輳,……等量土地,今昔懸殊,若此雖曰氣運,豈非人事哉?」他想到的「補救之道」,是「修其內政,觀摩仿效,使人民知識日增,學術日進,從事於商務,以期競爭於將來而已」。這真是不同凡響的見識。要到六、七十年之後,他巡行的寶安縣變身而成深圳經濟特區,他的「競爭於將來」的願望才算是一步步實現了。
《民國時期深圳歷史資料選編》中還收入了幾篇時人談論教育的文字。一九二四年,一位蔡昭基先生在《寶安學會雜誌》上發表〈對於我縣教育的觀察和感想〉。他在文章中提出學校教育中「科學內容的缺乏」,「吾縣學校教授多偏重國文歷史,其他科學,略不注意,高小學校,或有不設英文者。」最讓我驚歎者,是蔡老師心中也裝了一個「香港」,他深知這個「強鄰新潮橫流」,更清楚「世界文化大有一日千里之勢」,痛感「吾邑人獨醉夢如故」。他已經認識到,教育不良,就不能養成社會獨立之精神,因此也就沒有社會自治之能力。 (作者為深圳報業集團副總編輯、《晶報》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