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入秋了,连常年暑气逼人的广东入了夜也有了些许寒意。热闹惯的虫儿们不再叫嚣,经过草丛时只听到窸窸窣窣的低语。黑天鹅在池边依偎着,享受独属它们的静谧。暖黄的灯光在前面若隐若现——那是从一处书院的窗棂漏出来的,同时还流出一阵欢声笑语。我的眼眶不知怎的忽然湿了,思绪飘回一年前的秋天,恩师同样是在这处书院,把盏话诗,侃侃而谈。不论内容多艰深,先生的课从不古板,总是妙语连珠,逸闻趣事信手拈来,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好不快活。他是学界泰斗,地位令人生畏,但暖黄灯光照着他眼角溢出的笑纹,却显得格外亲切。时过境迁,先生的音容笑貌仍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上台作为学生代表演讲,他坐于嘉宾席向我投来赞许与肯定的目光;我遭同窗非议,他告诉我少年心事当拿云,要向远处看……得遇如此恩师乃人生之幸,奈何聚散有时,书院里不复杏坛诗话,盛夏的灿烂谢幕,恩师也告别我们,踏上新的旅程。细雨润物无声,枯叶落向永恒,枝桠将会抽出新绿,迎来新生。
秋日的落叶
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 扬帆
秋天应当是怎样的概念?
小时候的秋天,大概是上学路上枯叶落满一地,清洁工人把马路上的黄叶堆到路边来,然后用竹扫把一并将落叶扫入胶簸箕中。我猜,这应该是为了防止高速驶过的车把树叶溅到渠里去,把通水的地方塞住,那时的渠盖还是黑色长斜条型的样子。
我小时候以为大概四季都各自占四分一年,因此能轻易下定论,说九至十一月是秋天,十二至二月就是冬天,三至五月便是春天,六至八月自然是夏天。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世界之大,各地气候有所不同。所以当我在享受春日微风时,有人在感受秋天的凉意;当我在抱怨夏日的热度时,有人正把自己包裹在温暖的被窝里;当我在看着秋风吹起的枯叶时,有人在观察花间飞舞的蝴蝶;当我吃着煨番薯时,有人痛快地畅泳于室外;当然也有的人从头到尾一直穿着数层衣服、手套、耳套才能外出。我能感受的,和他人自然不一样。
现在的秋天,大概是树木枝叶茂盛、雨水充足的炎热时份。酷热的天气持续到十一月才可能完结,万般生物的作息也随之改变,于是冬天开始树叶变黄,春天落叶,夏天才开始生长,秋天正是长得灿烂的时候。这倒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必然的,植物如是,动物如是。
秋天的浪漫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说到南国的秋「色彩不浓,回味不永」,似乎并不怎么讨文人的喜。它勾不起人慨叹年岁的心绪,不够萧瑟也不够凄清,叶子仍齐齐整整地挂在树上,绿得温柔。身在南方,秋只是夏冬之间的过渡,短暂而悄然。但在我心中,秋天却浪漫得别有一番滋味。
一到秋天,母亲就迫不及待地给我邮寄来文旦柚。文旦柚时节初至,还不是它滋味最妙之时,是打了折扣掩了真容的朦胧味觉。待到柚子收了水,就可以痛痛快快手起刀落——它的皮肉筋毫不黏连,可以轻易地完整剥下来,躺在手心,安静得像贝壳。一口咬下去,浸润在秋意里了。文旦柚味美易剥,我总是一不小心吃多,一个半下了肚,打嗝都是柚子气。
吃完后出门消食,与朋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流连。鸡蛋花的香味躲进鼻子里又很快散去,晚霞醺醺然,由火烧般的红渐渐渲染成浓墨般的蓝。生活被焦虑环绕着,我们被各种计划催着奔忙。终于不管不顾地抛下所有的烦恼,在这个秋天的校园里,从天明散步到天暗。一抬头看到月亮,想起奶奶说过拿手指弯月,耳朵会被割掉。实在好奇真相,又害怕话语灵验,便与朋友约定,等到月圆之日钻个空子,试上一试。秋食秋味,秋云秋月,是我疲惫的日子里偶遇的浪漫。郁达夫愿意折去寿命的三分之二,留住北国的秋天。而我只想成为南国的一棵树,在秋天来临的时候,披上月色,听风唱歌。
主编:潘耀明
执行编辑:张志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