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綠蔭】朱少璋、陳橋生、胡洪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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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已沒有愛情故事  ●朱少璋

主要以木材搭建的臺北市立北投圖書館,獲美國Flavorwire.com網站評為「全球最美二十五座公立圖書館」之一。此館外型像一艘大木船,多大窗,日間館內陽光處處。館內館外處處鋪墊着褐黃而微帶油亮的木材,讓人覺得幾場春雨過後整座圖書館會漸次長出花葉來。北投圖書館不是學術研究的寶藏秘府,而是閒暇閱覽的洞天福地。設計師、讀者或遊客卻總把此館的價值放在「環保」的標準上作考量;都說是綠色建築,又節能又減碳。

館內的書架也多是木造的,木書架僅四尺多高,一列列整整齊齊,中間貫以阡陌;遠望就像一畦畦修剪合度的矮樹叢。在這裏,讀者不會生起書海沒頂的錯覺;站在高度僅及胸腹的書架前四顧無礙,一望空闊,視線可以在館內自由舒展、游移。吾生有涯而知也無涯,矮書架存書多少不足為恨;恨只恨再無緣在高高的書架前,透過或疏或密的書縫,一瞥在書架另一邊正在尋書看書的意中人。

那些年校園少女的傳統形象是文雅嫺靜愛閱讀,弗雷德的《圖書館的故事》中譯本十四章都沒有提及書架前的浪漫。我們這一輩人的戀愛荳芽夢,卻或多或少與圖書館有關。記憶中的書架又高又大,排滿了書:是一堵堵用書磚砌成的高牆。年輕書獃子偶然在書牆上挖下一兩塊磚頭,書牆的另一邊彷彿若有光:一瞥驚鴻倩影、一霎過隙白駒,都在這窄小的縫口一一溜過。也不知哪一位電影導演的煽情鏡頭首次捕捉得住這初開情竇的一霎,不強調黃金屋,卻情深款款地展現了書中的顏如玉;少年多情,一看,就感動了。

少年熱情氾濫不符感情環保的節能原則,情懷與人俱老想深一層也不是壞事。人老了最起碼對男歡女愛的事情看得淡薄些,如此則血壓可以平穩些呼吸可以暢順些思維可以冷靜些。年少時候的種種熱情和感動都漸次沉澱,雖然還存在,卻也沒有再被攪起的理由。忽發奇想本來要繼弗雷德的《圖書館的故事》續寫一部《圖書館的愛情故事》,但在名列「世界十大綠色建築」的北投圖書館內,一旦想到減排、減廢等環保原則,加上人已年過半百逼近耳順,總沒法子拿得出動筆的勇氣來。

(作者為香港作家。)

*圖片來源:臺北市立圖書館北投分館Facebook


開越陸大夫  ●陳橋生

對趙佗南越立國,漢朝起初採取的對策是把嶺南之地「遙封」給越族功臣,為南越樹敵,以此加以牽制。是以,劉邦封番君吳芮為長沙王,封地為長沙、豫章、象、桂林、南海五郡,其實後三郡都在趙佗的實際掌握之中,吳芮只是得個「虛封」而已。封是封了,能不能真正據有之,就看你自己的本領了。

事實上,由於趙佗修武備,據嶺固守,受封者始終無隙可乘。漢高祖十一年(前一九六年),為一統江山,劉邦着手打破這一僵局。

首先是公開頒詔肯定趙佗在嶺南的作為及功績,釋放善意。然後派大臣陸賈出使南越,賜趙佗璽綬,立為南越王。於此,《漢書》記載中一筆帶過:「使陸賈即授璽綬。它稽首稱臣。」彷彿這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之事,這邊一授璽綬,那頭便稽首稱臣。然而,這一筆略過的歷史,卻是潛藏有多少的刀光劍影、波詭雲譎。

陸賈奉命帶隊乘坐官船前往南越,來到番禺城外登陸,但趙佗初時對劉邦的和平政策並不領情,遲遲不與接洽。據清代學者屈大均《廣東新語》記載:「陸賈初至南越,築城於番禺西滸以待佗,名曰陸賈城。」築城以待,可知是經過了不短時間的等候。

《史記》卷九十七《酈生陸賈列傳》中生動詳細地記載了陸賈第一次出使嶺南,及其與嶺南君主趙佗的初次交鋒。史載中的這次交鋒,唇槍舌劍,機鋒四起,讓我們彷彿又領略到春秋戰國時期著名辯士的機智風采。

從「魋結箕倨見陸生」到「蹶然起坐謝陸生」,再到「大笑」、「大悅陸生,留與飲數月」,最後「賜陸生千金」,一系列的行為動作,淋漓盡致地展現出在陸賈的凌厲攻勢下趙佗前倨後恭的心理變化全過程,為我們生動地再現了兩千多年前的這場交鋒場景。

這是「禮義」對「蠻夷」的一次說服,是中原文明與嶺南文明最早的一次直接對話與正面交鋒。交鋒的結果,使割據而治的南越,重新納入到大漢帝國統一的版圖之中。

中華民族的統一強盛是數千年來無計其數的有識之士戮力奮鬥的結果,而漢、唐兩個盛世為祖國的統一與強盛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陸賈以其出色的外交才華,為漢王朝的統一,為南越文明的發展,貢獻了傑出的智慧力量。「開越陸大夫」之稱,名副其實。

(作者為《羊城晚報》編委、文化副刊部主任。)


「深二代」的咖啡館  ●胡洪俠

深圳《晶報》有位員工,叫夏丹荔。一年多以前,這位小夏突然找到我說:「我要辭職。」我問為什麼。她說:「我已經報名,要去隴南支教兩年。」聽到沒有?支教!一個深圳年輕人,辭職,是為了到邊遠地區支教。我能反對嗎?我問﹕「和你爸爸老夏商量好了嗎?」小夏說﹕「這是我個人的選擇,不用徵求老夏意見。」

上個月,小夏突然微信我說:「我最近在福田偷偷開了間咖啡店,您要不要來參觀一下?」我說:「又搞什麼?為什麼是偷偷的呢?在深圳開咖啡館又不違法。」她說:「因為我開咖啡館,老夏不知道啊。」我說:「那為什麼不讓老夏知道?」她說:「還不到時候吧?」我說:「那什麼時候算是到時候呢?」她說:「賠錢的時候。」

在深圳生活的人,百分之九十七以上都是移民。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深圳移民的孩子,像小夏這樣的,人們習慣稱之為「深二代」。這些孩子和父輩不太一樣,他們陽光、進取、開放、獨立,英語好,學霸多,好奇心強,樂於冒險,更願意滿世界跑,也更願意表白「我是深圳人」。

說起辭職支教,老夏曾經告訴過我,小夏第一次支教是在高中畢業後,從此開始滿世界去當志願者。她去過埃及、印度、德國、土耳其、伊朗、阿富汗、斯里蘭卡、新加坡、新西蘭等國家。小夏鍛煉得人小心大,從容不迫,生存能力極強,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很快學會幾句當地語言,迅速融入當地人生活。我記得她曾在「埃及家書」專欄裏說,埃及人特別熱情,她在埃及的五十天裏,前後被求婚二十九次。我讀後簡直如聞天方夜譚。

如今小夏又「偷偷開了間咖啡店」。話說那一天,深圳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滿懷各種疑慮,到小夏的咖啡店畫了一個圈兒。

一年多不見,小夏沒怎麼變,言談舉止還是那樣自由、自如、自在,好像她和我們生活的都不是一座城市、一個世界。

我問小夏:「深圳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多咖啡館啊?聽說福田區就有近兩千家。」她說:「不突然啊。你們老深圳人不知道而已。咱們新媒體大廈附近就有一條咖啡街啊,都兩三年了。」

小夏說:「深圳人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壓力,大家需要見面、提神、傾訴、交談啊,或者,就是需要一個地方獨自安靜一下,見見朋友。」「你們不懂深圳的咖啡文化,太落伍了,出去別說自己是深圳人。」

我來深圳三十年了,在小夏他們眼裏,我是老深圳人,未必懂得這個日新月異的新深圳。好吧,我承認。

(作者為深圳報業集團副總編輯、《晶報》總編輯。)

主編:潘耀明
執行編輯:張志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