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綠蔭】走在林蔭道  ●陳德錦、PMU酒吧裏的寫作課  ●唐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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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林蔭道  ●陳德錦

那年遊杭州,走北山街,看西湖,沿街是密密羅列俗稱「法國梧桐」的懸鈴木。濃蔭軟風,步伐輕快,不覺已走到孤山和蘇堤。聽說近年因興建新地鐵支線,一些行道樹都得讓位。在林蔭大道上漫步,豈不成為一種奢侈?

林蔭大道,香港也有吧?港九各區的確有一些街道叫avenue。香港街道名稱英式為主,主要叫road(道、路)與street(街),窄一些叫lane(里)或path(徑)。若依字義看,富拉丁味的avenue是「兩旁通常植了樹的大道」,狹義是指「通向大宅的路」。但以九龍尖沙咀區為例,很多avenue竟然只是些小街小巷,像堪富利士道、寶勒巷、碧仙桃路、棉登徑,卻罕見樹木,中文譯名都不統一。可見心慕林園,也不能過份失實,所有這些狹窄無樹的小路,大概只取狹義:通向大宅。然而當年的大宅今天早已成了一幢幢商廈。

以avenue為名,是否感覺上較為優雅?某些大型屋苑的內街,也以此為道路名稱。太古城有,彩虹邨也有。但真正有意識建成優雅街區的,可能要數葡萄牙商人梭亞雷斯(Soares)。梭亞雷斯是澳門人,他的父親是南灣加思欄花園的設計師。上世紀初他向政府徵得一幅何文田地皮,着手打造一個「花園城市」,為在港葡籍人建立一個小社區。幾幢優雅的宅第坐落於火車橋旁,區內所有街道都叫avenue,包括勝利道、太平道、梭椏道、棗梨雅道、艷馬道(後三街以他本人及其妻女名字命名)。雖然這「花園城市」早已不存在,也沒有多少照片留傳下來,但可以想像當年必然有花木繞道,居住環境不會像今天那麼擠逼。

有樹木排列於行道,似乎很接近自然,但樹木也有生命,生命也有周期,年深日久,根脈暴露於地面上,常引致路人扭腿傷足,塌樹的情況也時有所聞。除非每棵樹都已劃出足夠空間,否則人樹爭路,亦非美事,可見林蔭道路實在可遇不可求,有點奢華了。回想在杭州街道漫步,綠蔭為我一直驅走暑熱,竟又不知身在福中。

(作者為香港作家。)


PMU酒吧裏的寫作課  ●唐 睿

吧枱上橫陳着幾枚硬幣,用手指併來併去,確實沒算錯,首天上班,一共就只有二元六毫歐元的小費。

店東A打了個哈哈,裝出一副不無同情的樣子,就用夾着煙蒂的右手,拉了杯涼得直冒汗的Stella Artois走進店的深處,在保安嚴密,有點像找換櫃台的投注間,跟兩位同事數點一夜的收入。

這路是不是選歪了?

在聖日耳曼大街旁的亞洲餐廳裏,來替工的A把你拉到一旁悄聲說,跑堂的潮州鬍鬚佬,天天帶着一幫同鄉伙計跟日本總廚對着幹,這餐廳遲早玩完。我的酒吧快將開業,你剛考上大學,正適合來當兼職。

於是你卸下了廚師服,披上西裝馬甲,站到有點年紀的橡木吧枱後面,迎着威士忌色的水晶燈,徐疾有致地搖晃起手裏的雪克杯。

可是,A卻對你說︰「我們的店並不賣Cocktail。」

酒吧的門口擺着一台彩票機,在Porte de Bagnolet這個基層移民區,每天都有北非的老頭和漢子搖搖晃晃走進店,點一杯咖啡,刮一張沒有中獎的彩票,然後在櫃台留下一兩枚黏着塗層的角子。

「盯好這些Arabe,記牢他們喝了什麼,喝了幾杯,別讓他們蒙混白喝,尤其是人多的跑馬日。」首天工作,店東A這樣叮囑你。

跟香港的投注站不同,法國的賽馬投注,都是在Pari mutuel urbain(PMU)的指定地點進行,一到賽馬日,酒吧就擠滿了抽菸喝酒的賭徒,一片煙霧瀰漫。

站在吧台前喝的expresso一元二毫歐元、坐在館裏喝的一元六毫歐元、Café crème二元一毫歐元、un demi的Stella Artois一元八毫歐元,啤酒的泡沫不能低於杯上的刻度,否則客人有權退回叫你另打一杯。1664和Leffe都有專用的酒杯;而雖然51和Ricard都是保樂力加旗下的茴香酒,但每天都來喝上一杯51的機車司機,和始終在喝Ricard的貨車老闆,是絕對不會對調口味的。

「你還管得了這些?那爛鬼都付清了酒錢嗎?」店東A問。

那人其實並不爛,只是有點不幸,他沒法讓法國承認他的突尼斯醫科文憑,結果只好終日留連酒吧,打聽各種零工的消息。這樣的故事,從前也聽落難到九龍城的廣州牙醫說過,只是願意放在心上的人並不多。

辭別酒吧的那個晚上,你將小費堆疊成一列幣柱,然後請一臉狐疑的A,幫你兌換成三張十歐元紙幣。該怎樣向他說明,觀察和傾聽故事跟小費進帳的關係呢?直到掩上店門的一刻,你都想不到合適的說辭。

(作者為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