灣區特有文體:三及第文學  ●李烈聲

分享

編按:「三及第」文體曾經在香港蔚然風行,作者舉例介紹,再回憶久遠過去的文壇景貌,展示「三及第」的特點,謂其為灣區特有的文體。

主編:潘耀明

執行編輯:張志豪


二○二二年十一月十二日上午,香港中央圖書館演講廳舉行香港作家聯會、《香港作家》網絡版、《明月灣區》文藝版主辦,《明報月刊》合辦之「大灣區文學講座:不一樣的大灣區方言」,主題是大灣區方言的探討,與會者都深感興趣,其中黃坤堯教授提到「三及第」文體,牽引起我對這方面的回憶。

眾所周知,科舉時期,參加考試的士子,最希望考中的是三及第:即是狀元、探花和榜眼。

科舉制度在晚清時期廢除,但是,大灣區人民對此仍是念念不忘,清末民初期間,廣州的陳塘和澳門的福隆新街,也曾有過花榜三及第選舉的鬧劇,而最普遍的是食店中有生滾三及第粥、三及第炒粉和三及第湯麵等食品。而在那個時期,更出現了「三及第文體」。

所謂「三及第文體」是指文章之中,既有文言文,也有白話文,此外,還加插了大灣區最為普遍的方言廣州話。

三及第的興起

三及第文體在大灣區始於何時?一般人都很難作出精確答案,我則認為從遠代開始,日積月累而成。由宋朝開始,嶺南文化已日趨興盛,到了上世紀,珠江三角洲文風,更是遍及遠近。起初,人們認為文言文艱澀難懂,明朝章回小說崛起,輸入了白話文,淺白便當,讀起來毫不費力。但是,久而久之,珠三角人總是覺得白話文欠缺珠三角文化色彩,加入一些廣府方言。清末民初,出版事業如雨後春筍,於是,三及第文體蔚然成型。

高深的文體

有一些人以為三及第文章跟我們平日口語相差不多,淺薄無華,不足以成為一種文體,即使做成文章,毫無價值可言。其實不然。要做三及第文章並不容易,要做好一流三及第文章,更不容易。依據筆者經驗,寫作者需有下列技能:

第一、必需具有深厚的國學基礎,古典文學中的古文、成語與詩詞歌賦,都有最基本的認識。

第二、必需具有流暢的白話文寫作技巧,不能半通不通,貽人笑柄。

第三、對於廣州話的歇後語、市井俚語、新潮名詞,乃至於江湖切口等等,不止瞭如指掌,更要驅役自如。

三及第大行其道

談到三及第文學,一般大灣區人都忘不了何淡如,他是出色的三及第詩人,他的名句如:

一拳打出眼火  對面睇見牙煙

又如:

四面雲山誰作主  一頭霧水不知宗

又如:

有酒何妨對月飲  無錢不得食雲吞

享譽百年,仍為人們傳誦不已,可見三及第文學自有其存在價值,不能以「淺薄無聊」一語薄之。

大灣區三及第文學,年遠且不說,自從辛亥革命後,便漸漸蓬勃。民國初期,在廣州,一群寫作人在報章上使用三及第形式寫短評,竹枝詞者甚多,其中最為人所稱道者為黃魯逸,他筆鋒尖銳,無論詩詞短評,都擁有大批讀者,可惜很早辭世。繼之稱雄者為鄧羽公,他不止以三及第文體寫散文、雜文、詩詞,更以之撰寫功夫小說,他自己創辦《羽公報》,報中文字,完全使用三及第文體,該報銷行甚廣,直至中日發生全面戰爭才停刊。上世紀五十年代,他退休在澳門,常常向筆者憶及當年廣州報壇三及第文章蓬勃盛況。

二次大戰後,珠江三角洲新生刊物如雨後春筍,而後起之秀的三及第文作家紛紛冒起,其時,報壇有「三生有幸」之說,所謂三生有幸,是說三位筆名中都有一個生字,他們是:靈簫生、筆聊生和小生姓高三人。他們最受讀者歡迎,也是稿費最高,收入最豐的三人。(編按﹕「三生」有二說,一為靈簫生、筆聊生、怡紅生;二為靈簫生、筆聊生、小生姓高,因後來小生姓高大紅且多產,其收入凌駕怡紅生之上,故人們便以小生姓高取代怡紅生,此處依後說。)

靈簫生即衛春秋,以寫愛情小說名噪一時,其作品有《海角紅樓》、《款擺紅綾帶》等,拍成電影,撰成粵曲,他的作品單行本遠及南北美洲,筆者移居美洲,常於華僑家中看到靈簫生小說的單行本。

筆聊生即陳霞子,是香港《晶報》創辦人,不止社會小說、雜文、詩詞使用三及第文體,更使之融入社論,發揮嬉笑怒罵效果,乃至新聞標題,亦不脫方言本色,即使數字之微,也教人拍案叫絕。

灣區特有文體:三及第文學  ●李烈聲
標題「打炮廿一響,送御妹過海」出自《明報》港聞版編輯韓中旋之手,後來韓因此而被金庸辭退了。(明報資料室)

三及第在報紙

小生姓高又有筆名為三蘇,即高雄,他是香港最高產作家,一天可寫二、三萬字,擁有讀者極多,他以《經紀日記》、《三蘇怪論》二書,使讀者印象深刻,至今仍使粉絲讚許不絕。他成功之處,乃在於文中對白,使用大灣區人民口語,在他筆下,每一個人的個性、脾氣和修養,都活躍紙上,收到「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效果。報壇上流傳他的軼事甚多,例如:他擔任《新生晚報》副刊編輯時,對其延聘的作家所給稿費特高,水準也要求極高,作家的出品稍為馬馬虎虎,便立即收回地盤,作品腰斬,雖是多年老友,也毫不容情。因為,他本人使用三及第文體極為得心應手,故而要求他人也如此。

談到三及第文體,香港流傳一段軼聞:

港英時期,英國王室成員常常以宣慰殖民地人民為名,派出皇親國戚到香港訪問,藉以遊山玩水,其所花耗的無非是香港人的民脂民膏,人民早已嘖有煩言,但在權威之下,多是敢怒而不敢言。某年,派來訪問者是英王室御妹,當時赤鱲角機場仍未修建,由倫敦飛來的王室專機,必需使用九龍的啟德機場降落,再乘小輪船前往港島總督府,小輪船渡海時,照例鳴炮歡送。

次日,《明報》在報道新聞時有標題:

「打炮廿一響,送御妹過海」

依照字面而言,標題毫無問題。但如使用珠江三角洲方言讀來,便把貴賓罵慘了,讀者看了該標題,人人都作會心微笑,王室及御妹只好吃了一回啞巴虧。(編按﹕這是出自港聞版編輯韓中旋之手,後來韓因此而被金庸辭退了。)

大灣區是一個多姿多彩的地區,同時也擁有多姿多彩的文化,三及第文體,活潑而生動,不止值得我們保留,更值得我們好好發揚光大。

(作者又名李瑞鵬,詩人,九十歲,作品曾多次獲獎,並有作品結集。)


學以致用

學以致教

●聖保羅書院 蒲葦老師

灣區特有文體:三及第文學  ●李烈聲

能成為中文、文學老師,是我一生最大的榮幸。有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會發笑」,但對一位文學老師來說,他的思索、感受都可指向教學分享,不論是快樂,還是談不上快樂。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感受等等,學以致教,就是一位老師的學以致用。

文學老師得天獨厚。當其他老師都在埋首追分,計算方程之時,他仍可在教員室公然打開報紙,人道他是頹廢中年,他只輕輕的交代一句︰「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一轉身,便將一段新聞釘在壁報。同學們,都看到了?天災無情,人間有愛,要特別珍惜互相重視的人啊!

即使是百無聊賴的一天,盡是孤獨之感,《中庸》也會對我說︰「君子慎其獨也。」一再提醒我要好好和自己共處,不要過於鬆懈,得失都不要忘形。唐君毅說得妙,「在孤獨中,你生活於所有的時代;孤獨的一個人,在一個人與莫有之間,蘊藏着無限。」同學們,善用孤獨,不要讓孤獨腐化成毒菇,磨菇的菇。

「同學可以具體形容孤獨的感覺嗎?試試看。」三四秒之後,文心同學說︰「孤獨就像公園裏一張長時間沒人坐的長椅。」說得太好了,我明白,也體會過。然則喜怒哀樂得意挫折於我都有特別的用處,甚至昇華成為師生之間的交感共鳴。開卷固然有用,至於掩卷,我們還可以一起歎息一起感動。

劉世龍《名家在講台上》回憶梁啟超的課堂,說他「講授到緊要處,便成為表演,手舞足蹈,有時掩面,有時頓足,有時狂笑,有時歎息。講到悲處,竟痛哭流涕不能自已。」我想,如果我明天在課堂也仿效梁師風格,一定超震撼。據說AI比很多老師都有用,老師將逐漸被淘汰。我猜,如果一台AI也以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回應所讀文章,同學或會發笑。又據說,若一再追問,AI還會發脾氣,似乎有欠文學修養。

身為文學老師,我很慶幸,人之所以為人,仁之所以謂仁,在在說明,無論如何,「我」應該就是最好的教材。尤其能趕在死線前交了這篇稿,今天我特別感到自己非常有用。

葉聖陶先生說得更好︰「教是為了不用教,學是為了能自學。」我粗略理解後,決定來幾節自由「放空」的文學課,誰說這些課不是學以致用?說笑而已,明天的課,還是會算入正常課時。


學問之道,求其放心

●澳門濠江中學 陳奇川老師

灣區特有文體:三及第文學  ●李烈聲

自古以來,聖人重學。《論語》開篇就是「學而」。孟子追慕孔子,主張好學、深思、力行,學問之道,求其放心。荀子更有《勸學》一文流傳至今,激勵後人。生也有涯,學也無涯,若理智地以有涯隨無涯,大可不必擔心殆矣。

那麼,學之意義在哪?在用。單從語文科來說,內地語文課標倡導核心素養,共有四端:語言、思維、審美、文化。其中,語言為學科的根基,故溫儒敏教授提倡「以一帶三」。學好語文,重在聽、讀之輸入,說、寫之輸出。如此反覆,語用功夫就能煉成,思維的發展與提升、審美的鑑賞與創造、文化的傳承與理解,也就能夠落到實處。如此看來,語言文字為學之用,核心素養為學之體。

誠然,聽說讀寫確實重要,但是想更重要。當下,資訊科技發達,一部手機就能解決十萬個為什麼,但弊端是令人惰於思考。孟子有言:「盡信書不如無書。」對於所學知識,若是照搬,就有可能碰壁,甚至誤入歧途。孫陽之兒按圖索驥,認癩蛤蟆為千里馬,鬧出千古笑話。趙括只會紙上談兵,不知戰爭實乃以命相博,最終落敗而死。現在不乏學生睜眼抄襲作業,閉眼死記硬背,一旦考題變了花樣,就不知所措了。若是學思結合,多問個為什麼,想必不致於此。凡事知易行難,只有知行合一,才能進一步談創新。

學以致用,何以達成?唯有多方合力才行。第一,學生除了讀好「有字之書」,還要讀好「無字之書」,真正做到「六經註我」,而非「我註六經」;第二,家長督學,不能只看紙面分數,而應關注孩子是否擁有立得住的人格、帶得走的能力;第三,教師不能照本宣科,而應注重啟思導疑,激發學生學的興趣,用的熱情。近年,國家改革語文課程,無非為了培根鑄魂,啟智增慧,使人才為社會所用,進而實現民族復興。

如今,內地課標大力倡導任務驅動、情境創設,這無疑是為學創造用之環境。此舉運用得當,既能激發學之興趣,又能實現用之成效。當然,現學未必現用,若是一切均向成績看齊,為考而學,以考為用,那就未免失其本心,殆矣!


大學在學些什麼?

●香港中文大學 潘銘基老師

灣區特有文體:三及第文學  ●李烈聲

打開聯招指南,看到全港大專院校的不同主修課程,五花八門,十分豐富。同學們說,有些學系的畢業生較為吃香,有些則是「乞食」學系,然後大家七嘴八舌爭着強調自己所屬的學系最為乞食。

我會以為「乞食」不因學系,乃因自己。一所大學幾十個到上百的主修,那麼工作便只有一百幾十種嗎?當然不是。錢穆在他所寫的「新亞書院學規」裏,合共有二十四條,這裏只說首二條:

一、求學與作人,貴能齊頭並進,更貴能融通合一。

二、做人的最高基礎在求學,求學之最高旨趣在做人。

說得簡潔有力,也給那些以為上學最重要是讀書的學生與家長帶來當頭棒喝。作人也好,做人也好,是錢先生對大學生在大學生涯裏的期望,這顯然跟學生是主修什麼沒有關係。

待人接物便很重要。近來我在放假,設定了電郵裏的假期自動回覆,說明我在假期中,回覆較晚,而且長時間不在香港。有學生在看了自動回覆後,還再多補一個電郵,要我「從速」告訴其考試的表現。我得承認,考試過後,我只在電腦輸入了考試得分,但我在旅途之中,居然沒有帶上全班六十多名同學的答題卷,致使無法「從速」回答學生。這是我的錯,同時也為中文系主修生的遣詞用字以至尊師重道感到憂心。

「做人」是要訓練的。給老師發電郵、參加和組織不同類型的學生活動、導修分組報告的分工合作、大學五件事(讀書、住宿舍、拍拖、上莊和做兼職)何者為重和如何分配時間,這些在某程度上跟主修學系相關,但更多的是自己的追求,是做人的考驗。

大學提供了訓練如何做人的平台給所有大學生,但學生們有沒有認真對待則另作別論。一場演講,難得邀請了校外的主講嘉賓,機會難逢,理當珍惜。演講十一時三十分開始,同學一直魚貫進場,開講時間也只能延至十一時四十分。好不容易開始了,至十二時十五分仍然有學生進來。有人在演講,聽眾展現的是怎樣的精神面貌呢?有兩對情侶坐在演講廳的第二排,恩愛的互相靠頭而睡,公私兩忘;有些學生在演講途中一直打開手提電腦,日理萬機,也可方便老師統計哪個品牌的手提電腦最受歡迎。要減少以上這些行為,我們要在哪部教科書裏加以呈現、在哪個大學主修裏會講授呢?這實在是難題,讀大學最重要的就是要明白「求學之最高旨趣在做人」。學會了做人,便不負「學以致用」這四個字。


笑柄就是這樣「煉」成的

●保良局羅傑承(一九八三)中學 樊達賢老師

灣區特有文體:三及第文學  ●李烈聲

記得有次中學視藝課,老師要求我們以小組設計作品,主題為動物。組長這樣建議:「不如製作受傷的貓頭鷹,牠前身布滿大小不同的傷口,相反,背面就體無完膚的,象徵成長時總有美好和瘡疤。」道畢,我們面面相覷。有組員提出疑問:「體無完膚不是指受滿傷嗎?」組長反問:「體無完膚不是指皮膚完美無瑕嗎?」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中有句經典對白:「你信不信十年後,我連log是什麼都不知道,還可以活得好好的。」答案毋庸置疑。然而,「活得好好的」與「書到用時方恨少」似乎不可劃上等號。中學階段所學習的,在成年後不一定有特定的考核。不過,闡述個人看法、展現自身識見,往往可能牽動昔日所學。若我們翻開腦內筆記,才頓覺紙頁潔白簇新,屆時可能悔不當初。更甚,若一不小心在眾人面前掀開該缺頁書冊,最終體無完膚的可能不只是貓頭鷹的肌膚。

笑柄就是這樣「煉」成的。

「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若只計較當前所學能否為他日所用,所涉獵的範疇難免狹隘。與其抱着「學後必用」的心態篩選課題,不如放開心胸,增值自己。學習是一生的課題,持續汲取知識才是避免淪為笑柄的最佳辦法。